阎雁云脚步一顿, 他回过头来，看到喊住他的并不是何醉，而是闻人酌。
说起来，虽然魔尊回归的事已经人尽皆知, 但回归后的魔尊却像销声匿迹了一样, 这十年当中, 人人都知道他就待在夜阑峰, 却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又做了什么打算。
现在看来，倒像是待在家中养老，连出来“迎接”他的都不是魔尊本人，而是闻人酌这个护法。
阎雁云将并拢的折扇抵在唇边，看向他的眼神中透出些许审视：“魔尊的儿子、魔尊的道侣都见过了，那魔尊本人呢？”
“道侣”二字让闻人酌目光一顿, 他似乎被这个词取悦了, 神色稍稍缓和了些许：“找尊上何事？现在夜阑峰的一切都由我管理, 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我说。”
阎雁云：“吾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与旧友多年未见, 来看看他。”
闻人酌咂摸了一下“旧友”，觉得鬼王于尊上而言算不得什么货真价实的朋友，不构成威胁, 鬼王有求于魔界，自然也不会做伤害他的事情，让他见一见倒是无妨。
于是他道：“尊上正在听雨亭，鬼王请自行前往，今日夜阑峰有许多客人, 我无暇引鬼王前去，恕我招待不周。”
“哦？”阎雁云有些意外，“今天来看魔尊的不止吾一个吗？这倒是巧。”
闻人酌一点头，又跟他客套两句，转身回了主殿。
今日来夜阑峰的客人确实多，这些人简直像约好了似的，不约而同地选了同一天。
他刚迈入主殿大门，就听得有个清脆的声音道：“檀未叔叔，阿酒要看大狐狸！”
“不可以，”檀未保持着他的标志性眯眼微笑，“我可从没在你面前现出过狐身，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爹爹告诉我的，”闻人酒抱住他的胳膊，偎在他身边黏住他，“就看一眼嘛，景云哥哥说，檀未叔叔是只好漂亮的大狐狸，比爹爹的猫、闻人爹爹的狗还要漂亮，阿酒想看！”
闻人酌看他一眼，心说这孩子坏心思多得很，三句话卖了两个人，还要装作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才十岁就这么多心机，将来长大还了得？
果不其然，檀未闻言立刻抓住了重点，他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了，扭头看向徒弟景云：“嗯？”
“啊……不是，我……”景云连连摆手，他一脸担惊受怕地迎上了师父的目光，只觉百口莫辩，忍不住偷偷冲闻人酒做口型，“不是说好要保密吗？”
闻人酒把自己挂在檀未脖子上，居然冲他做了个鬼脸，也以口型回道：“魔的话你也敢信。”
景云：“……”
这小魔头真是太恶劣了！
“魔尊的儿子果然没让人失望，真是个小魔头，”沉万春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掺和了一嘴，“等你真的当上魔尊，这修真界怕不是又要天翻地覆了？”
蹲在他肩膀上的鹦鹉扑扇着翅膀附和起来：“小魔头！小魔头！”
闻人酒看向他，那双金色的眼眸中浮现出和年龄不符的戏谑：“咦？这只鹦鹉好生可爱，该不会就是爹爹说的‘知道的很多’的鹦鹉？”
沉万春闻言脸色一变，立刻伸手捏住了鹦鹉的嘴，心说魔尊大人到底是怎么教儿子的，怎么什么都往外说，怕是把他们的底都泻光了。
一句话让嘴欠的医仙成功闭嘴，闻人酒面露得意，继续磨檀未：“好叔叔，阿酒想看狐狸嘛，阿酒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狐狸。”
檀未保持微笑：“不可以。”
“真的不可以吗？”闻人酒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像只乞食却被人狠心赶走的可怜小狗，甚至可以看到他头顶因失落而垂下来的耳朵了，他眼睛湿漉漉的，委屈道，“那好吧，可是阿酒真的好喜欢狐狸啊……”
沉万春在旁边看得叹为观止——这孩子的变脸速度未免也太快了，用这张长得和魔尊很像的脸做出这种表情，真是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闻人酒失魂落魄地靠在檀未身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人欺负了，檀未垂眼打量着他，终于选择了妥协，叹气道：“那好吧，就这一次。”
“真的吗？！”闻人酒眼睛亮了起来，他勾着檀未的脖子，在他脸颊上“吧唧”就是一口，“阿酒最最最喜欢檀未叔叔了！”
沉万春听得直起鸡皮疙瘩，实在没忍住小声问闻人酌道：“他这性格到底像谁啊？你和魔尊可都干不出这种事吧？”
闻人酌沉默。
虽然知道这小狐狸是虚情假意，突然挨了一口亲的檀未还是忍不住脸颊微红，饶是他这只大狐狸也抵抗不了漂亮小男孩的示好。他周身泛起淡淡的红光，头顶出现了一对毛茸茸的狐耳，身后则是蓬松的狐狸尾巴。
闻人酒轻轻抚摸着那条狐尾，红色的狐尾泛着漂亮的光泽，狐毛格外柔软，让人很想把脸也埋进去。
“好软，”闻人酒抱着他的尾巴不撒手，“比闻人爹爹养的狗狗毛软多了！”
闻人酌忍不住开口道：“那不是狗，是狼。”
闻人酒充耳不闻，趁热打铁继续磨檀未：“檀未叔叔可以完全变成狐狸吗？”
檀未微笑：“不可以。”
沉万春已经不信他这句“不可以”了，他挖了挖耳朵，没过多一会儿，檀未果然又选择了妥协，更强烈的红光过后，他整个人变成了一只毛色鲜艳的红狐，当眼睛眯起来时，仿佛在笑。
闻人酒一把将他抱住：“大狐狸！阿酒抓到大狐狸了！”
景云偷偷挪了位置，和沉万春坐在一起，低声问：“师尊是被这小鬼迷了心窍吗，居然答应他……”
“鬼王和檀未都敌不过他，这孩子真是前途不可限量，”沉万春说着看了一眼闻人酌，忍不住打个哆嗦，“更何况小魔头还有两个更可怕的爹爹——药王谷是不是该主动向魔界示好了？”
景云：“你能不要这么怂吗，堂堂医仙，说好的药王谷不与任何人结盟呢？”
沉万春白他一眼：“那不如你去招惹他试试？”
两个人同时看向闻人酒，纷纷低头选择沉默。
闻人酒也不知有什么特殊的磨人技巧，居然能让檀未一再让步，这会儿他又化回原形，将自己变成一团小鸟，埋在对方柔软蓬松的羽毛里，尾巴因兴奋而翘得老高，拍打着翅膀道：“骑狐狸了！阿酒终于骑到狐狸了！啾！”
见他举动越来越过分，闻人酌终于忍不住要来制止，谁料檀未居然没把小鸟抖下去，反道：“要去哪里？”
“去外面！”闻人酒回头冲何醴挥动翅膀，“醴哥哥也来！”
何醴也变成了小白鸟落到狐狸背上，檀未向门外走去：“坐稳了，若是被甩下去，我可不负责捡的。”
狐狸带着两只小鸟离开大殿，刚出去就碰上了闻人酌养的那头魔狼，魔狼一眼看到狐狸背上的小鸟，顿时夹紧尾巴，逃也似的跑到一边，找它主人为他撑腰。
闻人酌摇摇头，没再管嚣张的小崽子，牵着狼去听雨亭找何醉。
等他到时，亭中只有何醉一个人，不禁诧异道：“鬼王没来找您？”
“来过了，已经走了。”何醉晃了晃已经喝空的酒壶，忽然扬起声调，“楚厌，楚厌？”
“来了来了尊上，”楚厌的身形及时出现在他身边，“尊上您少喝点，喝酒伤身。”
她说着把温好的酒放下，却从她袖中钻出一条细小的黑蛇，这蛇似乎对酒很有兴趣，探头探脑地想尝一尝。
楚厌立刻将它拍了回去，低声道：“你想被做成蛇酒吗？”
小蛇哧溜一下钻没了踪影，何醉放下已经被撸到睡着的猫，冲闻人酌道：“坐。”
闻人酌坐在他对面，给对方和自己斟满了酒，也劝道：“虽然不会再发情了，但楚厌说的对，您还是少喝点酒比较好。”
何醉抬眼瞧他，又看楚厌：“你们两个是商量好的？这下雨天，不就适合喝酒和睡觉？”
楚厌眨眼：“那您可以选睡觉啊。”
三人正说话间，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何醉抬眼望去，只见一只红狐灵活地穿行于草木之间，背上驮着一黑一白两只小鸟，黑的那只笑闹不停，啾啾声不绝于耳。
何醉摇摇头：“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闻人酌，去将他捉来，本尊今日非得好好修理他不可。”
闻人酌正要起身，那红狐却先他一步杀到了众人面前，檀未抖了抖蓬松的毛：“魔尊真是好兴致，居然在这里喝酒。”
他一抖，两只小鸟便被甩了下去，才刚振翅飞起，就被何醉一手一只地捉住了，他将闻人酒轻轻捏在掌心，眯起眼道：“骑狼还不够，还敢骑狐狸了是吧？本尊的客人是用来被你骑来骑去的吗？”
闻人酒既不求饶，也不辩解，只冲他一歪头，发出一声清脆的：“啾！”
“卖萌也没用，本尊不吃你那一套，”何醉又转向小白鸟，“还有你，不光不阻止他，还助纣为虐？”
何醴把自己缩作一团，也张开喙发出：“啾！”
“算了算了，”檀未化回人形，“这两只小东西魔尊看好，我去寻我徒弟了。”
大狐狸识趣地离开了听雨亭，不去打扰他们的雅兴，闻人酒却好像还没玩够似的，奈何两个爹爹都在，他不太好逃跑。
何醉把两只小鸟放到自己肩头，听闻人酌续上了之前的话题：“鬼王没跟您说什么？”
“自是说了，但我已无神鸟之血，他找我也没用，让他去跟小酒斗智斗勇吧。”
闻人酒不接他话，又得寸进尺地从他肩膀跳到了他头顶。
何醉执起酒盅，抬眼看向对面的人：“陪本尊喝一杯。”
闻人酌稍作犹豫，还是选择了和他碰杯。
酒盅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听雨亭外小雨未停，淅淅沥沥的，打在树叶上形成富有韵律的雨声，亭中对坐饮酒的两人皆是放松的，像是已这般互相信任了千百年。
愿酌酒一杯，与君共醉。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番外，是关于裴千鹤（怎样被阿酒修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