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个傻子,他想着。
任凭谁遇上一人凶神恶煞地拦路来,尚且还真有一分煞气杀气的家伙,都是要怕的?
当然除外那些武林高手。
况且若那只是屠夫的凶煞模样,多是外强中干,最为可惧的莫过于那些个外貌寻常却流露出血气杀气的家伙们了。
这个家伙的外貌也是不寻常的,算是比较漂亮的一类。
至于称其为傻子的缘故不过是因为这家伙堵在巷子口与自己对峙了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也并不冤枉这人,至少自己还没有无法控制地去给其一棒子。
徐七瞧着巷口忽地出现的身影,绷紧了身体。
“你是谁。”他问道。
“我叫凌。”穿着打扮花哨的家伙手持一柄折扇,冷淡出言道。
之后便是死一般的冷寂。只能看着这家伙一会翻开扇子一会又是合拢去,往复循环。
这么对峙便是半个时辰,估摸着还不止。
他背上凝聚而出的汗珠浸湿了薄薄一层的内衫,他已经准备好见识见识来者的身手了,没有想到自己也是会履了这一句“人在江湖生不由己”。
腿上的肌肉紧绷地发麻,身体略微的前倾,以便是能够迅速动作起来。
徐七趁着对峙打量了会儿窄小巷子两侧不高的屋墙。
“哦,找错人了。”自称凌的家伙忽地轻语一句,扭头走了。
他便是一个踉跄向前栽了去。
好在小巷青石路没有滑脚的青苔,却不知被哪户缺心眼的人家给泼洒了些洗漱的脏水,下一息,亲密地碰触了地面。
抬起头来,站起身来,拍了拍身子,巷口已是不见其人,始作俑者早早地漫步离开。
只留一人在原处莫名其妙,狠狠地骂道:“晦气,遇上个疯子!”却是没有追上去的打算。
出了巷口,右侧直射而来了落日余晖,多半是被城墙屋墙挡去了,却有这么手指粗细的一道穿过重重阻碍而来。
说实在的,江湖不过这么多的寻常场景——晨起鸡鸣图、清晨集市图、落日余晖图、万家灯火图……
说实在的,不过是往复循环的太阳升起、落下,往复循环,且已是循环了千百年了。
还有那四季循环,总有初春惹得人情思骚动,总有盛夏惹得人夜夜笙箫,总有悲秋惹得人多愁善感,总是有寒冬冻得人瑟瑟发颤。
却也能让书生秀才们寻得其中的妙处,书画大家能往复循环地一遍又一遍勾勒着平淡的美妙,纵使没有山竹之清脆,山泉之叮咚,多的是寻常而又简朴的韵味。
大约是由于其神韵皆是被先人所占先了去,现在多的是隐居山林勾勒天地的书画大家,常是传出一两大家出了什么新作。
而那些先人所勾勒的传世的世俗之美,却是被一家家的豪客给珍藏家中,令世人再也难观之。
不过片刻,落日余晖尽是被遮挡了去,他走上街。听客栈掌柜的指路,吃食可以在城的东南角去买到。客栈掌柜的说他早上懒得上集市,也只得吃吃昨日剩饭菜。
徐七是初日高升时候从城东入的城,是千辛万苦跑断了腿才寻到了这西北角的客栈,休息不过一个时辰,又是得出去寻到东南角的吃食街,方才还与那疯人莫名对峙了许久,腿又开始发颤发酸了,待会儿又是得回这西北角的客栈过夜。
“还是天为被地为床比较舒坦啊。”他说了一句。
走出不远,又是猛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子。
“好你个鬼!”他骂道,回想起半夜被狼嚎虎啸惊醒,还有渗人的莫名其妙的脚步声。
半夜都是靠着粗壮树木根下,堵着耳朵,抱着两只长期充当护身符小貂才能入睡的。
走出不远,又是揉着脸,心念方才一下是打得太重了。
村后山中,一排排墓碑规矩地立着,野花野草傲人地四下开放。
各个碑旁大都是被清理个干净了,隔三差五村里的老人家都会来上上香,除除草的。
“你们这些家伙的好日子也不多咯,这小村子再有个几十年就没人待了。”边走边叹道。
“老方。”老道欲言又止,老方头也未回过头来。
“都是老家伙咯。”老方头在最为角落的一处枯树下停下。
——树不过人高,人已如树枯朽。
老方头一屁股坐在树上。
“这树。”老道忽地掐指起,却是手腕一痛,停下了对天道的窥探。
“你这老家伙也是不要命的,我就在你眼前,还要去窥探天道。”老方头皱眉低喝道,又是觉得没有什么气势的,轻叹一句,双眉也是舒展开来。
却又是无言了。
老道又是抬手,又是放下,循环往复,一副纠结至极的样子。
“你这家伙的老毛病还没改掉啊?”老方头正摊开了书信,抬头看来,笑道。书信是徐七寄来的家书,是老道顺路帮驿站的信使带来的。
“哼。”老道哼哼唧唧,“就知道卖关子。”
黑衣一路话少,似乎是被老方头的气势给吓到,亦或者其他。
清风穿过山谷,沙沙作响,刷刷吹着纸页。老方头的眼中闪过什么。
整个下午,黑衣闲着捉着嫩绿蟋蟀,出云州的春日来的确实早了许多。
老方头时常和老道有搭没搭上几句,大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黑衣以为的。
不知来回翻阅了几遍,书信有些皱了,老方头忽然嗬嗬笑道:“这小家伙还是给长脸啊。”
“是啊是啊。”老道附和道。
“也不枉了是他的后人。”老方头说道。
“是啊是啊。”老道附和道。
“这小家伙也知道找人代写了。”老方头看着娟秀的字迹,绝不会是徐七亲手写出,宁可教他相信母猪上树也不会信这为亲笔。
“是啊是啊。”老道附和道,又发觉了不合时机,补充道:“那书生也是很有趣的……”
老方头挥手打断,“老了,累了,没兴趣知道这些,也就看这小家伙的造化了。”老方头连续说完一句,像是用去了全部的力气,绝口不言了。
晚风吹,夕阳落。
几只萤火虫从湿润草中惊起。
老方头盯着丛中身影许久:“他,很不错的苗子。”
老道没有再附和,倒是傻傻地憨憨地干笑两声。
“走咯。”老道仰头,不知在看何物,望何物,也看了一眼黑衣,转身离去。
黑衣瞧了两眼弯曲树干上坐着的老方头,急匆匆跟上。
“老道,你有什么坏习惯。”憋了许久的问题终于问出。
老道瞪了黑衣一眼。
“嘻,肯定是算命要掐手指。”黑衣蹦蹦跳跳,如若少女。
声音回荡许久,消散。
提着灯笼来的一人与老道黑衣擦身而过。
来者也到了枯树下,苦笑着。
老方头拍拍屁股跳了下来,掀起一阵干燥尘土。
来者在树前黄土上种了三炷香。
原来,这枯树之下便是逝者,原来这枯树以为碑!
“那便是老道吗?”来者问道。
“是啊。”老方头停顿了一下,喘了口气,“这人背负的天劫足以毁灭整个京城。”
来人提了一坛酒,也不喝,倾倒在树前。
夜,寂静无声,只有两双眼在夜中时隐时现。
飞蛾扑击着灯笼外罩,啪啪响声。
萤火虫的幽幽绿光丛丛升起。
而那天际,是无尽的星河。
“徐青锋,总有一日那小家伙能做到的。”轻声轻轻消散。
青楼三楼阁中。
女子娇媚躺在榻上,俏皮着吹着木笛。
凌坐在窗前,望着万家灯火,没有归属感。
回望一眼,那女子正在弯眼笑。
酒楼名“西乡楼”,徐七第一眼初看成思乡楼了。
他坐在窗边,望着万家灯火,没有归属感。
或已是想家了,泪眼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