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商布庄。
他走了这么多城,有大有小,才算是见到了这么一家可能是之前没太留意。
可这又怎么可能不留意!门庭如同龙门一般,途经此地的徐七也只想得出‘龙门’一词来形容眼前这需要抬头仰望才能看得清招牌的晋商布庄。
至于为什么觉得眼熟耳熟——尚且他没有见过此店或是见过相仿的,便是站在原地想着。
途经的人和门旁的侍仆,还有那街边百般聊赖的摊贩,皆是认为他在驻足观望。
估计又是哪里来的乡下人,没见过多大的世面,人人皆是心底嘲讽,没有回忆当起年他们头回看见此布庄的模样——估计还要更不堪罢。
此城极为邻近东海,算是一个南北东西往来的重城。
徐七呆想许久,算是记起来了,赶忙四下望望,驴子已经晃荡到街旁去了。
立马屁颠屁颠地追向了它,它都被他脸上的诡异神情给吓到了,似笑非笑,又如同痴傻的嘴角带着口水。徐七掏出埋在大堆杂物底下的木牌子,表面纹刻了一层银子。若非如此,早就给他卖掉换银两了。
晋商布庄——四个大字让他提在嗓子眼的心欲蹦出来了。
他努力回想着当时字条上所写的大致,也凭借回想把字条的模样原封不动地展现在脑海中。
晋商布庄,说是各处大城都有,凭着这块令牌能不花一文钱换上新衣,还有人帮忙梳妆洗浴什么的。
原在幽州天水州交界的城特意找了找所说的晋商布庄,没找到,便是以为是被骗了。更何况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本就没有多少可信度。
那家伙,萧然。
估计便是萧然戏耍自己的。
“吞潮城。”徐七念叨出口,记起了那城的名字。
“也是碰上了老头啊。”他的声音有些凄凉。
当时不过入秋不久,却没想到老头居然没能熬过这个冬日。
“老头还是蛮怕冷的。”他回忆起来。
驻足于街中央,面朝着晋商布庄发着呆,常人都会误以为他是被刺激傻了:再加上衣衫不净,灰头土脸风尘仆仆,只有一头杂毛驴子在旁边,包裹袋都是脏兮兮的。
只要是自诩明眼人的,看了一眼更可肯定了判断——穷傻子。
真是可怜人呐,可惜旁人的想法他没法知道。
大约有了几柱香的工夫,他又从间歇式发呆中回到现实,想也不想便扯着驴冲向布庄——见这势头是要冲进去的。
路旁的劳累摊贩也乐得见一见趣事消一消疲倦。看上去整日坐在路旁无所事事的摊贩,看起来整日的歇息,却是劳累不下于那些苦力活的家伙的:又得愁着人多少,又得看老天爷的脸色,还得注意着来往的行人,所不定一个低头一个眯眼就是给人顺手走了些物件。
路旁摊贩最羡慕的就是有门面店铺的商贩,或许叫店家更合适一些:想想他们没的心情就关门歇业,有的心情就敞开大门,不用看老天爷,不用愁偷摸小贼,心情好了搬一桌到门外坐着,磕磕山核桃,品品碎末茶水……要多痛快有多痛快!
却是看着轻松,实际上也是愁的更多。
——愁门前路段不好没客人,愁租金太贵没钱交,少有的是买下路边店楼的,不仅要官府批文,还要重重上报,不是有点钱就够的了。再是店家互相认识,万一别家的来选点东西还不好意思多要钱。
——人人愁,人人怨,愁怨天地不公,愁怨人心险恶。
旁边的推车小摊贩和过往路人便是仇怨起他来,大概仇怨他假装落魄,原本的同情皆是因为人为他比他们过得差,现在却是一个能进晋商布庄这种奢华地方的家伙,顿时添了莫名的怨恨,即使双方皆是不相识。
两个门旁的女子侍仆衣衫华丽,身形凹凸有致,怕是有点上了年纪,浓妆香艳后是遮不住的皱纹,被掩盖的极为细微。
“小公子是买布还是添新衣?”娇滴滴的声音惹得徐七有些受惊,再想想女子可能是自己老娘的年纪,便是一阵恶寒。
自己的娘亲是很漂亮的,脸上没有皱纹,在少时伙伴中总是因为娘亲的漂亮而略微有些炫耀的资本——村里孩童炫耀的无非是自家有几亩地,有多少银两这些而已。
女子侍仆也是见多了人,不会有得常人肤浅的仅看外表判断身世好坏的。
多的是装落魄,装穷人气人的古怪脾气富商,扮猪吃老虎人人都喜好,在江湖里根本不少见——最可笑的是扮猪吃老虎吃到真正的大老虎头上。
可细细看了他两眼,侍仆便是失望起来。
手上的关节布满了老茧,长发乱糟糟地扎绑,肌肤干燥,双唇干燥欲裂。
就像是富家公子装穷人也是装不像的,更何况眼前的少年真的很像无身世的贫穷子弟。
晋商布庄可不是人人都能进的。年过三十的女子侍仆心念着。语气多了一份鄙夷。
“不指路,别挡门面。”女子侍仆低声朝着他道。
徐七正是准备问上一句时,便是被突兀地下了逐客令。
正碰一折扇公子从旁绕过进入布庄,斜眼似乎带着怜悯看了看他。
“谁说我是来问路的?”徐七声音不禁大了点。
女子侍仆微微咧嘴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街旁杂耍人。
“来人……”侍仆正准备唤壮丁来赶人。
徐七亮出了牌子。
脏兮兮的手抓着雕刻玲珑细腻的牌子,牌子上都沾上了灰尘油渍。
另一位女子侍仆仅仅是瞥了一眼,立刻反应过来,赶忙道:“公子里头请。”
躬身恭语,脸色态度心态瞬间转变。
他微微哼了一声,大跨步就进去了,驴子也大摇大摆地跟了进去。
“怎么放这穷小子进去?”
“你没看见牌子!”那出言的一位低声道。
“牌子?没见过啊。”
“没见过的多着呢,看那牌子上面银刻,绝非寻常物件!”
“万一是假的呢?”
“大不了被骂一顿,扣几十文工钱,可若是惹上大人物,十个脑袋也不够你用的!”
——三两个时辰后。
一风度翩翩的公子头束发低垂至肩,锦衣华服,外披纯黄狐裘,脚穿乌黑碎金靴。
身后缓缓跟着一只毛色亮丽的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