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冬的气息很浓郁,节日的气息很浓郁,甚至连酒楼菜香味都无法抗衡。
吃饱喝足的俩人出了酒楼,酒楼里依旧很热闹。
“桂花酒的味道……总还是上等的。”书生吞咽着口中的余香,舌头发麻。
“我倒是知道内河边有家便宜酒肆,桌子摆在路边很寒酸的样子,可味道绝对是这方圆百里第一等!”书生打开了话匣子。“奈何店家是个老头,女儿也长得吓人,不然这一手酿酒绝活轻松开起一个酒楼了。”
书生连连为其惋惜。
“就是你昨天喝的烂醉的那一家。”需求提醒道。
“咦?昨晚……哦,对,就是那家!”书生连连哦哦哦,才想起这一回事,脑袋又是一阵痛——就怕是喝酒喝坏脑袋了,果然酒为凶物!书生念着。
“昨日你还摸了店家女儿的屁股。”徐七回想起来,确实是给烂醉的书生摸了一女子,背影细肢秀发,转过身来是把他吓得一跳了。
或美或丑,也只是庙会灯火阑珊的一景罢了。
书生还正念叨着以后不能多喝了,只喝了两盏的书生,脸却红扑扑的。书生却是在走神,方才想着酒,又是莫名牵扯到的书院,又在想着书院何时开教,似乎是到了春分的时候吧,书生是考虑着是不是可以去混一个教书先生了,反正目前的自己也是闲人一个罢了。
徐七话出口有小半柱香时间,那仿若无意的一句话才引起书生的注意。
继而是惊地路人回首的惨叫,书生的脸更红了,通红如煮熟的虾。
“哪只手!”书生抛掉了书生该有的模样,拽着需求胸前的衣物,扯着公鸭嗓子,喷出的是点点的菜末口水星子。
书生的动作和狂躁仅持续了两息,看清楚需求淡漠的双眼,顿生寒气,觉得再这般会惹得一顿揍,立马悻悻地松了手,满脸哀求之色。
“左手吧。”需求挠了挠头,转眼便见书生跑到路边寻着东西。
不一会儿便找到似的,捡起了一块垫脚的布满青苔的砖头,似乎就要对着左手作势砸了下去。
徐七歪着头,看了许久,书生的手大幅度地抖着,硬是砸不下去。
“夸张。”徐七冷眼看着,想起的是不久前的自己。
“老头,你再不给我吃我就跳下去!”需求站在山崖旁,崖壁的下方是深潭。
“跳就跳吧,别墨迹。”老头看也不看催促道。
老头蹲坐在一旁的石块上,手中拿着匀直树枝,穿着溪流里找到的鱼虾,在火上烤着,散发鲜香,还有早早备好的盐粒。
他没有跳。
“老头,你再不给,再虐待我……我就撞死在这儿!”他指着一旁的粗壮树干,树干极粗,树冠极高。
“撞就撞吧,别墨迹。”老头看也不看他催促道。
他没有撞。
“老头,要是不一起就不走!”那天,徐七已是有了不好的预感。
“走就走吧,别墨迹。”老头看着他的双眼,叹道。
他走了。
老头没有跟上来,再也跟不上来了。
徐七没有想到书生真敢砸烂自己的手,不管有没有砸烂,他已经是很佩服了。
砖块在一旁无辜地躺着,书生在弓着身子捂着手,嗷嗷直叫,活像一只被煮熟的虾。
“失手……没握住。”
他听见书生痛苦呻吟。
“还好吧?”
“怎么可能好!”
“好吧。”徐七不会安慰人,也没有想过安慰这个神经大条的书生,至少是过的日子比自己好,没有让自己安慰的可能。
“对了,好像是右手。”徐仿若无意又来了一句,不轻不响。
书生瞪大了眼。
书生想要用眼神杀了这个家伙。
冬日暖阳越来越有春日的气息了。
去年冬日,一个寻常的夜晚。
书生比之现在年轻一些。
书生背着木箱于身后,满怀憧憬来到这处富华的府邸前。
一位在朝为官的大人正暂歇此城的此府——为什么书生会知道?这府是书生的叔伯家的。
叔伯是个商贾,随船走遍各地,都是外夷的地方,送去了丝绸和瓷器,带回了大量新鲜东西,通过城主供奉给了幽州王爷府,又供奉给了京城皇城里的人中龙,便是升天了,此生天非彼升天,非亡者升天,而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升天。
叔伯曾被作为老夫子的父亲看不起,现在倒是父亲常常求得叔伯给送信件给京城大文豪学士。
却是被屡屡退回。
叔伯说是被大能们退回的。
书生却偷偷看过,那些“送去”而又“退回”的书信红蜡都未开,不知道老夫子的爹有没有发现过。
这回是叔伯在醉酒时候说漏了嘴,给书生听见了,书生跟家中老夫子说了此事。
原以为这老夫子会兴高采烈地前往拜访——家中老夫子常叹惋没有遇上伯乐。
老夫子却对他说:“你去吧。”
书生来了。
同样满怀憧憬,再怎么说也算是神童了,虽已年长及冠,却没少了一分后天的培育。
若说圣贤,书生自认能辨一整日。
若品乱世,书生自认能道半旬。
若看当今,书生自认能写三千卷。
书生怀着远大抱负敲了敲门,敲了许久,无童仆应门。
他便是喊起来了,不知喊了多久:
一满腹经纶模样的中年人物开了门,劈头盖脸骂道:“敲什么敲,这边是后门,不走正门干什么?”
书生自有想法,觉得正门定是要被推卸而逐走的。
又是自认慧眼,这必定是所说的在朝为官的大人了。
书生恭敬说道:“在下十年苦读只求一日被识,如今伯乐在眼前,便是自荐一回……”
“呸呸呸,烦煞……是否友云介绍来的?”大人便是不耐烦的打断了书生的长篇大论。
友云是书生叔伯的小名。
书生心头颤了颤,便是回道:“正是,乃是小人叔伯。”
“行,外头候着。”
书生听了,一腔热血烧没了寒气,看来是被伯乐看上了吧?不然也不会让自己候着而是直接让自己滚蛋了。
书生站在屋檐下静静等着,傍晚的天与云与日极为相映。
书生等了一炷香。
书生等了两炷香。
书生等了一时辰,两时辰……
——这定是在考验自己的耐与忍,此乃大人也!书生天真地想着。
落日已经不见了,天黑漆漆的。
书生未带灯笼,中间有下人曾来开门,点了灯笼,斜眼看了看书生就又关上了门。
饭菜香飘出,与冰天雪地格格不入。
大人是要请我进去吃饭?书生美滋滋地想到。
天愈加冷了,愈加黑了,头顶上的两只灯笼在黑夜中飘着。
大约到了吃饱喝足的时候,大人到后院赏雪了。
声音飘出格外清晰:“大人,外头的家伙?”
“那书生?哦……还有个寒酸家伙在外头候着,就让他候着算了。”
语气中满是不屑,毫无忌讳,仿佛就特地让他听见一般——高声笑谈。
府内灯火辉煌,府外寒风凌冽。
书生有些寒了。
雪下了,大约夹杂着冰粒子,砸在脸上,很痛。
书生拽下一个灯笼,跑了,跑向茫茫黑夜,或是想要跑出这肮脏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