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江湖,总有许多不凡之辈,而这不凡则是异于常人之不凡。
秦岭有遗人,遗人复琴声,历来总有秦岭人生而六指只说。
江湖中的奇人异事绝非仅限于此。
“所以,正如那徐青峰胸穿羽箭而不死,你们徐家的心腑生于右侧?”
姓徐的中年人透左胸而过的长剑已被拔出,使剑之人侃侃而道,而他则如濒死之人躺在田埂上。他微张的口中涌出深红的血来,四肢无力,神情变得恍惚,似是想要抬手抓住些什么,却只是副挣扎渐死的模样。
“可怜人倒也非可恶之辈,怪就怪在上一辈的恩怨需还在你这后辈的身上吧。”老者低叹,片刻此地已无其余人,仅剩下一个手足渐渐冰凉的中年人躺在血污泥泞中。
急掠而过的刀锋仅是断了老方头几根杂乱耷拉的灰发,侏儒老人的阴笑与他手中的刀如同附骨之蛆无从躲闪,可老方头一次接着一次以寸许的距离闪开索命的刀把式。相比之老方头的处处惊险,出刀的侏儒老人就如戏耍耗子的猫,享受着困兽无力的闪躲,如饮醇酒。
方寸的刀光欺压在老方头的身上,他本来破旧的衣裳现如今也变得破落,甚至都已隐约见血。酒肆门前的桌凳都是烂了,切口无不是整齐划一。
老方头闪过差点割下了他耳朵的竖劈,连退几步道:“其实老夫比较在意你这老淫贼为什么会打那姓徐的儿媳的主意。”
侏儒老者笑了笑:“等你死了说不得就知晓了。”
老方头双手忽然高举大喊道:“停!”
侏儒老者也因老方头这没脸没皮的模样愣了片刻,正欲直取了他项上头颅之时,忽然后背一凉,前头已无了老方头的踪影。侏儒老者悬停在空中,一动也是不敢动,因为他的后颈已被一只苍老而有力的手给掐住了。身后低叹声更是让他自上而下凉透了心:“老夫并不知,你何来的信心认为我并无还手之力?”
老方头就这样掐住了侏儒老者的命门,甚至像是个当爹的掐住了四岁孩童的脖颈儿将其提起来的模样。
“所以……你们究竟找到了几人?”老方头慢悠悠问道,这语气似乎都不在乎其回答,而是继续道:“留不留你都是一念之间,反正你也触及不到蜀山道最深处那几个老疯子的衣角,什么都不知晓的话就好去黄泉路上投胎了……”
老方头作势用力,被掐住后劲的侏儒老者连忙挣扎起来,涨红了脸急促说道:“你,你,还有古朽,还有剑骨、周坤、傅山、魏清河,咳咳……别、别杀我!我还知道很多……”
“闭嘴。”老方头道,后者即刻噤若寒蝉。
老方头找了张勉强还算是完整的长凳坐了上去,一手掐着侏儒老者的后颈,深深思虑着什么。忽然老方头轻笑起来,渐而笑声大涨,甚是有些嘶哑。
“哈哈哈哈哈,照老徐当年说的,蜀山道果然都是群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傻子。”老方头甚至笑出了泪:“他娘的不招软柿子捏,非得找上他们几个,怕不就是去几个躺着几个回去。”
侏儒老人瞪大了眼,他从老方头放肆的笑中听出了真切的嘲讽,若是这么说……难道真如其言,蜀山道此行皆一事无成?
“那,那可放了我?”侏儒老者有些喘不过气来,混乱的思绪让他道出这般不切实际的求饶之言。
老方头扭头似是看见了什么,忽然松开手轻叹道:“跑吧。”
侏儒老者脑子还未反应过来,双脚已迈出步子窜出十丈远,还未等他回头讥讽谩骂时,劲风从耳侧袭来,但眼角的余光仍瞥见老方头悠哉坐于长凳上。
“谁!”侏儒老者的尖叫刚从咽喉窜出些许,便已被一脚狠厉踹在头上,横飞出数十丈远,顿时断了气。
老方头倒吸了口凉气,侏儒老者被她一脚踹死的模样任是当今几位“天下第一”名头冠着的高手也无法做到。尚且还有一墨袍老者如同一条死狗被她提在左手上,乍眼望去那老者浑身上下全是剑穿而过的血槽。老方头心凉的同时却又泛起了不安的情绪,心中期盼着并非成真。但在她丢下那死尸回过头来后,老方头心已凉了半截,梨花带雨的脸上满是不安和痛苦,就是连老方头都看不下去的。
“徐、他……”她呜咽难以开口。
老方头的眼中闪过了光:“还没死?”
她不知所措的摇了摇头,又连忙点头。
“还有救。”
古朽有十式,一式接一式,十式尽出无人可挡。
“蜀山道的人,依旧不堪一击。”古朽折断那只拂尘,随手丢开。
屋门敞开,他瞧见了她依旧温润的笑颜,心头压着的沉石就此散去。
至少,一切安然无恙。
小城,小巷,一处名为古剑阁的小铺子。
铺子前的青石板上湿透了,却非雨水浸透,而是鲜血浸透。
剑骨老人穿着大袍,双手拢袖而立。铺前石阶下跪着的三人如刺猬般浑身上下插满了剑,这些剑却轻重把握极妙,三人无一人断气。
“老夫名号剑骨,这大半生锻造和捡来的剑都非死物,想要三人欺我一人?奈何不自量,可曾问过我剑阁中共计一百八十二柄剑?”
山清水秀,小屋炊烟袅袅。
有一老道身着破旧道袍,从屋内缓缓走出。
屋旁出奇的紫竹林犹如书画中,不想竟存于世间——犹如山水墨画的景,犹如遗世仙人的老者。
老道身处此境,仰头而望湛蓝晴空,有白云片片过,而他就这样自言自语悠然叹道:
“蜀山有孤落子天下,不想子落至参天教故人身上。这江湖恩怨情仇皆有报,无情有义皆来者。朝廷可与江湖乱作一团,武者多有以武乱禁,江湖朝廷腥风血雨起,盛世百年乱世袭……唉,乱世之下岂有完卵?若无心阻其外侵,百年盛世尽毁于此。”
此刻的老人,确像是隐于野却非“小隐”的真正隐士。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
这老道见识过朝,走过整个九州,最终隐于山水之中。
亦或是此处并非他停步之所?
他握住了刀柄。
那位叫做青鸾的少女替人给他送信,他寻到了古剑阁。
那位叫做青鸾的少女在他最迫切时,送来了他的刀,和一封脏兮兮的信。
他本独身提刀闯天牢,本还要闯一闯皇城金銮殿,但那朱雀老头的话多半无假,便就不是锦衣卫的事了,而是那盘踞于并川的蜀山道的因。
既有因,便结果。
他为了一位老人的过往,需要去闹腾番,正如传说中大圣闹天宫。
即便那蜀山道再龙潭虎穴又如何?何人拦他,他便斩了谁。
为何?
——因为他是白面。
刀出鞘寸许,血飞溅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