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敦煌,午后。
细雨绵绵,由十里河蒸腾的水汽化作雨雾,才是让这常年干旱之地能迎来一场甘露。此刻本该是常日里太阳最烈的时候,但十里河旁的葱郁树木以及这绵绵细雨,总给人以幽州江南烟雨地的错觉。
漫天黄沙风卷尘,细雨绵绵烟雨雾。
敦煌十里土寸金,若羌楼兰覆黄沙。
荒尘商队维达带的队伍刚回敦煌不过两日,之前数月走了趟西域诸国,凭借着转买转卖的手段挣得了能供养整个商队半年的银两。荒尘商队在西域的手段足可通天,可不止于单个商队,光是走西域的商队就有三条,其余还有天水至东海,西域至京城,八荒至南蛮这三条商道。维达带队的正是来往于京的商道,一年中一般只走两趟商,每次来回要三个月余。但是一年前,荒尘的会长中断了去往京城的商道,曾经这条商道沿途的打点也全都算作荒弃,对此维达可是痛惜了好久。荒尘商队在西域逐渐壮大的起因,维达多半是知道的,包括商队后头撑腰的那位声名鼎鼎的老前辈,以及白面公子的关系,维达时常因为自己知晓的秘事太多而感到苦恼。虽然他来历颇为卑微,但走商的这些年里商队分红的利润足以让他在九州的京城有一处安身之地,甚至说他维达可以离开商队,凭这些年累积下的经验自己去做大一个商队——但他从没有这些想法。
商队回敦煌以后,年轻的小家伙们都是去寻热闹了,商队走商西域各国的时候,多半是风餐露宿,就算遇到哪出有西域舞女的表演或是当地什么节日,一律不准吃喝玩乐,三个多月可不是把他们给憋坏了,对于这些维达自然心中有数,所以每次走商后都会申求留下些银两给商队开销所用,一律都是被批示允许的。至于和他一样有家室的,就都是拿着这份多出来的银子各回各家了,下次走商的路线地方都没有消息下来,商队暂时的解散也是减了不少的开销。
维达比较头痛的就是最近横行西域与八荒一代的“城隍”,不知来历不知身份,只知道被他们盯上的,无论是大世家或是商队还是什么城郡府邸,不存在幸免,虽说荒尘商会并非一般的存在,也花重金聘请了不少江湖人,但怕就怕某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所在,暗地里做些手脚,“城隍”便就是江湖泥潭中的杀手帮会,只重钱财,但若收了银子办事,便无休止,就算对方能承受得起数倍于前的价钱。
“城隍”的来历无所知,却在出现在江湖中的短时间内,引起大多数江湖人的注意,莫不是因为他们完成的几项任务:
灭八荒数个凶匪营寨,尚且都是凶名在外的为首几家。
盗取蜀山道天机阁数本珍贵古籍,涉及功法、星象、国势。
杀剑匣山庄、藏雪山庄、泰安派、余游门数十位重要弟子。
不说能纵横八荒游刃有余的凶匪都是些亡命之徒,就算是官府召集千百人都不一定除得掉一处。再是实力比之剑匣、藏雪山庄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蜀山道天机阁被盗,要说这天机阁在江湖之中可有不少传闻,听说那一页便值千金的驭气术功法更是多得可以用来垫桌角,守备森严甚至比得及京城皇城。再有这些江湖为首的名门正派子弟被杀,“城隍”的声名可谓是到了一个至高点,虽然没有白面那样的声名远播人人皆知,但是江湖泥潭稍微涉及的势力或是个人,对此都赞口不绝。
毕竟在参天教以后的江湖,再也没有血杀阁那样的刺客门派了,在三大官家门派有意无意的维护之下,九州上的江湖势力多半也变得疲弱不堪。就是这些年的武林盛会,也逐渐变得潦草无趣,似乎盛世之下,再无江湖恩怨情仇。
“城隍”超脱于各方,犹如同白面,但众人可猜测白面的底线,却猜不到“城隍”的底线在何处。
对“城隍”感觉头疼的,维达仅仅算是粗浅的表象,只有蜀山道内,才是真的为此而深忧。
蜀山道,诸多低矮山丘,一处山顶有棵参天古树。
古树枝干粗壮,纹路颇皱,犹如苍朽老者。树上枝叶繁茂,却是让人难以置信的如雪白色,满树白花白叶。
树下有平矮宽桌,桌上有长琴,有棋盘,有茶盏火炉。
入秋时节寒气如丝,丝丝缕缕缠扰于人,让人容易生得风寒。
树下桌旁有一相貌年轻的男子,长发披散在地,眉心一点白勾玉半数变作灰色。
他手中捧着一册棋谱,纸张粗糙不堪,纸页上也仅仅是介绍了最为雏形的棋式,偶有连续的咳嗽声是唯一能打破这极其安静之境的所在。年轻男子妖异的面庞上时常露出似笑非笑,似悲似喜的神色,他又时不时张口说些什么,但实则未曾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不知何时,有位身着绣黄袍的中年人站在了年轻男子的身后。后者却像是未曾发现,或早已发觉,不欲交谈。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盏茶,或许是一炷香,或许不过瞬息片刻。中年人缓缓开口道:“可都在你的方寸棋盘之中?”
年轻男子像是没听到,怔怔坐于桌前,双目微醺。树梢上落下的一片雪白花瓣落在桌上,盖在棋盘之上。
“咳……。”年轻男子像是刚回过神来,轻声念叨道:“京城十年布局已收官,青龙白虎朱雀皆重伤难愈,任沐被那人所阻,雪山邪剑派即将出世。京城的两副棋,已定了局,无逆篡之法。幽州已坐不住了,他想要让自己的儿子当上皇帝,但却有一个不想当皇帝甚至不想当王爷的儿子。”
年轻男子忽然咧嘴笑起来了:“白面的来历已经有了定义,当年落魄消失的参天教后人,顺藤摸瓜已经找到了不少老家伙,动手解决仅需一纸令下,白面方寸已乱。”
“至于那,咳,咳……城隍在意料之外,但无太大棋面可挡。”苍白的面色令他看上去犹如世间游荡的孤魂野鬼。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任沐安插在蜀山道里的一切都已经根除,无涯子已经说动了北蛮、西域、南疆。北蛮已经在万古州攻打玉、剑、雁三关,只需要一些时日便可,可能明年初春抽芽便可攻至京城墙下。西域诸国的联络也已稳定,只等北蛮攻破万古州他们便出兵入天水州,北上入京城,南疆的蛮子也会随即跟上。”
“与我无关,你走吧。”年轻男子道,“捉到白面以后记得把他交给我,我想知道些东西。”
“好,十五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