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寒风冷冽,万物枯寂。
街旁,巷口,已是无人。
熟悉的打更人打更声也是不曾在城内出现。城郊庙外冷风呜呜低吼,庙内三人围坐于火堆,这破旧不堪的城隍院墙也算是遮住了风,却挡不住慑人的风啸,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声声敲打着人心。
古旧城隍庙周围的破旧房屋皆是空无一人,没有灯火,更无人家夜语,显得渗人的死寂。
此座城隍庙宇荒废已久,门槛是凹陷破旧的。由此观之,当初也是有过香火鼎盛的时候,只是时过境迁直至如今的破落无人。大多的城隍是名非名,城隍庙中供奉着的多是土地爷和财神爷,也就这两个最大众化,老少皆知,也因而诱来许多寻常人家上香求签,秃驴们的庙院和道士们的道观都比之不及的。
这也正常,城隍庙宇城城皆有,当年天下大乱各方割地称王,大大小小的村镇都改成了大小城池便于派兵驻守。当朝数代世袭下来,太平年代过得极久,各城城内唯一可以存在的城隍庙一般都是修缮的如同宫殿。
再说那些高山仰止处坐落的道观寺庙,都这山头一座,那山腰一片,皆是独自开立,各式各样的名字:应龙观、梵山寺、潜龙庙、白虎庙……多得数不胜数,虽说无城隍的常见,可那香火钱却是城隍数倍有余,也只有一些优裕人家敢去拜一拜高等神佛道人罢了!
这座破落的城隍庙内,供奉有少见的三司。
阴阳司之造像,脸左为黑,右为白。粗糙的雕功,暗褪的嘴唇朱红,黑白的脸在火光下隐隐约约,更是显得瘆人。速报司与纠察司各立一旁,布满了厚厚灰尘,其余的神祗大都是破的破,倒的倒。缺头断臂的不少,四肢俱断的更是不少,大致完整的只剩下孤零零的三司,安稳立着,甚至连城隍爷都不见了。
老头在火堆旁打着拳法,每夜不断。至少徐七是从没见老头哪天晚上不打拳的。火堆映着的庞大影子在墙上百般变化。
拳法不快,不凌厉,却有一种独特神韵,言不清道不明,就如同大道一般说不清道不明。徐七跟着老头打过几晚,只记得几招,实在是太多的变化,没有重复,真不知道是怎么想出来的,真不知道老头是怎么日复一日打下来的——而徐七总是得无趣地看着老头慢吞吞地打上半个时辰的。
马子也只能畏畏缩缩的呆在一旁,活像个哑巴,大概是被吓怕了不敢随便言语。马子确实是被吓怕了。
为何?老神仙和小少爷俩人一有空就斗嘴,他在一旁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里外不是人。
自从老神仙单独找到自己,说完一番话后,也不管自己有没有领会,就是不再多言。
马子是玲珑之人,混迹江湖直至成为地头蛇,见过的人不计其数,打过的交到不计其数,却是一遍又一遍质疑起自己的智商了。
再看了一眼“小少爷”,回想老神仙的话,又是一半清楚一半糊涂起来。
“看什么看。”徐七瞪了一眼壮汉马子。
继而马子就立刻低下头来,盯着火堆看着火焰翻腾,有点冷。
徐七隔着麻衣搓了搓身子,真是奇怪老头莫名不住客栈而是要在此停留,任凭他的威胁也是一点不听。又看了看像挨批孩子般畏缩在角落的马子,泛起一丝同情,自己只是狐假虎威好玩罢了,没有任何看不起马子的意思,反倒是有些崇拜的,或许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
两只小貂柔软至极的腹部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蜷缩在徐七盘坐的腿上。
又是发不了呆,老头也没打多久,老头正沉醉于拳法中,双眼已合上,估计朝着骂几句都懒得回骂自己的。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又觉无趣,便是把找乐子的主意打在了马子身上。
马子突然一震,“小少爷”突然跟他攀上话了。
“马子,来讲讲故事吧。”马子呆愣愣了。讲故事……他可不会哄小孩的,又不敢说出口。
“小少爷,讲什么?”马子斟酌着语气,小心翼翼地问道。
“叫什么小少爷,我叫徐七,你叫我七子就好了。”
“这……”马子一直自诩心直口快,不会憋着话不说出口,现在却是憋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行走江湖者,先者为长辈。”江湖人常说的话徐七也熟络地说出,仿佛刚才的事情未曾发生过。
半个时辰,两人熟络了。
徐七突然觉得马子蛮好相处的,不像看上去的那般凶悍,虽然明知对方惧怕老头,凶悍不起来。
马子觉得徐七蛮好相处的,起初还误以为是出门游历的贵家公子,现在才是想清,老神仙这般的人怎会带一个娇贵公子闯荡江湖?再是畅谈中发现“小少爷”仅仅是寻常人家出身罢了。
撞上了几世的好运气?马子是羡慕起徐七的好运来了。
老头长呼一气,停下来。
“身体健壮哟,不像你小子好吃懒做,总有一天要死在身子骨的毛病上。”
“呸,你说的什么?要死也是你先死好不好!”徐七骂咧一句回去。
老头也是愣了愣,叹了叹,未再反驳。
徐七顿时是觉察到自己的话语有些重了,少见的内心无措起来。
“讲讲这鬼城吧。”老头朝着马子吩咐道。
“咦?老神仙也听说过此城之怪?”马子小心翼翼道,似乎在提防着什么。
“没听说过此城,但也学得一二望气术法,早就见此地死气逼人。”老头咬了一口面饼,递给马子,马子连忙摇手。
火堆啪啪炸响了几声,又是因为徐七没有经验,又塞入了空心的枯枝缘故。
“这事,得是我的错了。”马子的声音低沉了几分,也没有了方才与他讲述杀贪官杀恶人时候的轻松自得的语气了。
“说来便知。”老头不急不缓,啃着大饼,一只手拦开跳来抢夺的徐七。
“大约有近二十年了吧。”
庙内,晃晃的火光照着三张面容不一的脸,皮囊之下深藏的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心。
阴阳司静静地矗立在一旁,无神的双眼添上了几分阴翳。
府邸中,庭院中,躺在冰凉地上的都是死人。
寒风吹着,吹不起黑衣夜行人的面罩。
单手抓住脖颈,现在正是富贵老人模样打扮的老叫花子的脖颈。
不正常的紫红泛上中门,老叫花子已经是喘不过气来了。
“长相如何。”黑袍人问道,见手中人久久不回答,又发觉自己的失误,松开手,富贵老人一屁股倒在地上不止地咳嗽,喘着粗气。
“是否如此。”那黑袍人突然打开一面卷画。庭院石笼中的灯火微亮,照亮了画卷上的老人。
“是是是!”声音嘶哑,富贵老人不住地点头。
“好。”
黑袍蒙面人转身就走,几步轻跃,突兀来者便是突兀消失在夜色中。
富贵老人正惊讶庆幸起来。
尔然,一异物袭来。
月明星稀,寒风冷冽,一柄劣质长刀贯穿富态老人身体,斜斜钉在地上,四周皆是死人,温热的血在黑夜中缓缓凝固。
PS:第一卷进入收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