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深冬时节已早早入了夜,距年关只剩下几日。市坊的灯火只剩下零星几点,大约都是养精蓄锐等着几日后的庙会,过年时候的庙会是日夜不停的。寒风瑟瑟,悄然侵人心魂,就是围裹着棉被蜷缩在暖炉旁,听见外头寒风扑打屋门的声音,都是不禁要颤上一颤的。
蛟龙镖局的院落中灯火通明,正所谓待客之道可见家底一斑,蛟龙镖局明面上做到这般程度已是颇为令人倾佩的,满桌都是各式卖相极其漂亮丰盛的菜肴,助兴的是当地青楼请来的花魁,喝的醇烈美酒是来的西域的大漠淘。若不是亲眼目睹了方才的一场暴乱,若不是镖局门槛上仍在的干裂血迹,满平绝对想不到蛟龙镖局的能耐有如此之大。
“真像是预先准备好的,不是吗?”白玉的席位在满平旁边,大约是忍受不了席间你来我往的推让,以及座首那位不止镖局几当家的家伙话语的绵里藏针。
“大概。”满平的注意力放在白衣年轻人身上,即使是在推杯换盏的席间,此人也是从容不迫,能轻易以寥寥数语回应了当家的大堆赞美,衣袖仍是干净如纸。满平也在注意着当家的,说是喜好结交朋友请他们一顿,可言语动作间隐约透露出的都是对众人的试探,先是朝着他满平而来,后又是白玉,两人都算是老而成精的,未被试探出什么。
白玉最为直接:“老子叫白玉,没什么身份没什么背景,武功勉强过的去,能打跑三两个强盗土匪,至于目的什么的,纯粹是找人顺路路过你家镖局门前。”之后当家的便是与紫衣青衣白衣的对面三人多了话,三个年轻人身份来历,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极其不凡的。就算三人当中有什么“江南四公子”、“京城五阔少”、“剑庄三探花”身份的,都不算稀奇。
紫衣的少女算是话少而稳重,青衣服的少年已经是被套了个圈,傻乎乎呆在里面却不自知,就是连满平都知道了那小家伙是从京城而来的,师傅是个隐世高人。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朝,大隐隐于市。大概青衣小家伙的师傅就是个当官的。
白衣的年轻男子动作说话甚至是神色的一分一毫的变化,自始至终都是滴水不漏。满平有些同情当家的遇上他们这帮人,要么碰壁要么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憋伤感。“当家的好像在试探我们。”
满平下意识说了出口,幸好声音不大,正碰上当家的与青衣少年谈到趣事而开怀大笑,盖过了去。对面的紫衣少女忽然瞥了满平一眼,直勾勾盯着他看,看得他浑身上下鸡皮疙瘩起了,只得将头扭转一边。
“你干嘛!”满平惊呼出口。席间的“热闹”顿了顿,满平赶忙不好意思陪笑道:“没事没事,你们继续,继续。”
满平低下头,方才他的脸差点撞在了白玉的脸上,两人的脸相靠甚至没有半寸,他能清晰感受到黑脸的白玉温热的鼻息。筷子抬起又放下,满平想想就有些反胃。他再抬起头时候,发现席间众人的注意力似乎都在他的身上,紫衣少女小口吃着菜,却仍旧是每隔一会儿便再上下打量满平一次。旁边的白玉脸是收了回去,满脸的狐疑却没有收回去。青衣小家伙对于当家的只照顾他的热情有些不知所措,当家的更是投来了几次询问的目光。
真是晦气。满平想。
“你放才是什么意思。”白玉压低了声音,传音入耳问他。
满平这才想起了隔空传音的这种法子,嘴微动,回应道:“不是你莫名其妙把脸凑在我旁边?”
“是你之前那句:‘掌柜的像是在试探我们。’难不成饭菜里有什么问题?”满平这才发现白玉脸上挂着的不是狐疑之类的神情,却是紧张兮兮令人发笑的神情。大概是天生长得黑而魁梧,白玉略带凶色的脸更是让人不敢直视。
“随口说说的。”满平哭笑不得。
白玉没了话,脸上表现得更是无可奈何。
“还以为什么事情……”白玉直接嘟囔着,注意力开始集中在满桌的美味佳肴上。方才因为满平的一句话变得神经兮兮,怕是饭菜中有加了药加了料,当下满平回应了他‘随口说说’,忿懑的白玉自当时打算将这半顿亏损赶紧补回来。
“白兄慢些,别噎着呛着了。”当家的面带笑意相劝,让人生出好感。
话音正落,“咳咳咳!”白玉涨红了脸。满平无奈的摇头,哭笑不得。看起来严肃的白玉,若是相交久了之后定然是会发现是个话唠的有趣家伙。
抬眼又见紫衣少女盯着自己。
“你们传音在说什么。”
“啊?”满平纳闷紫衣少女如何发现。
“嘴上下动却没声音,你又不在吃东西,呆子都看得出来。更何况你旁边那傻黑大个更呆。”
满平不知道白玉若是听见这样的评价会不会掀桌,现在他可不想让后者掀桌。
“你……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花吗?”满平传音过去,特地动了筷子夹了小片牛肉接着塞入嘴中。
“没花。但是你的脸有点意思。”
“你说的什么意思?”
“你的面皮像是贴上去的,要么你就是个千年狐妖,扒人皮,每日换脸换面皮。”紫衣少女认真道。
“啊哈?”满平翘眉。
“我还认识个混蛋,每天易容换脸躲我,我追了他快一年了,那家伙和你的体型基本一致。或者,你就是那家伙,白面。”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白面问道,他的脸上戴着白面,他已经不是满平。怀中的紫衣少女瑟瑟发抖,蜷缩着身子。白面的外袍已经脱下,裹着少女,可仍旧挡不住夜里的寒气,以及逐渐入骨的毒。
方才他们出了蛟龙镖局,轩馨儿忍住了没在当时动手,她也知道即使是当场也难抓住白面,更不要提带回幽州紫凌府了,所以她试着智取,尝试着“教化超度”了白面,让他乖乖跟她回去。两人在小巷中便是遇了伏,出手的黑衣人没有给白面反应过来的时机,等他闪开飞刀时才记起身侧有轩馨儿。
“别睡。”白面的言语透露出难以掩盖的急切。
轩馨儿的意识有些模糊,但也听清了白面问的,断断续续微弱回答道:“剑不见了,满平用的是剑。”
“头发……他的头发微褐。”
“鞋子,他的鞋子比你的干净多了,而且不一样。”
轩馨儿断断续续,挣扎着也说不出话了。
“别睡。”他依旧只有这一句,他只能说这一句。
“还……还有你的味道和他……和他很像,但……我找不到他,你也总躲着我……我好累,我……好想睡一会。”
惨白面具下的他,双目赤红,眦睚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