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流水、石亭树影,只是在这立冬时节,万物皆凝了霜。苍朽古树盘在石亭边上,满树的枝叶已在霜降前落尽,唯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假山大过寻常人家的屋房,只因深居府院深处不为外墙所望见。盘绕着假山的只不过十步宽的小湖,不知何来的水源,不知通向何处。小湖上架着的石桥简朴,无需几步遍可跨过,连接着的假山不止有观赏的效果,土石相配的恰好,带着山林古道的气息。
“听说,京城那边出事了。”老王爷品着西域的名茗,如此时节下杯中升腾起的白雾清清楚楚,在空中飘摇,继而凝滞散开。老王爷的身子骨有些躬,不如当年在街上对着那位苦行僧时候的霸然。两鬓的发早已白净,夹杂着灰白枯败气息的发丝数也数不清。火炉暖在旁边,给对桌而坐的一名中年的男子。
中年男子垫着暖毯,身侧的炉火旺盛,他时不时捡出几块旧炭,再塞入新炭,来回往复。对于老王爷的话,久久没有回应。不知道多久,就是连桌上滚烫的茶都已经凉透,他才缓缓出口道:“有些人,身处下位,便也就煎熬久了。有些人,熬得久了,便也就耐不住了。有些人,耐不住了,便也就出手了。”中年男子放下夹子,双手伸出捧起茶壶,将里头一片叶值白两而泡成的茶水,浇在火炉旺盛的炭火上头,滋滋的声响随着大鼓白色水汽升腾,遮挡了两人间的视线。云雾缭绕如同就坐云端,胜似仙人云端垂钓。
“天上有仙人,仙人钓气运,出钩三两回,钓得天下大势动。”
不只是人心,犹且有大势所驱之因。天下大势难测,不过因果交织,逢乱于一团,纵使千百般阻碍也难以脱逃。
因果交杂,犹如人心难测,此般天下大势或由人动,或由势动。无论其因为何,其果已难收难测,如若是人趋使天下大震,那么或许到头来伤者犹有己身。
老王爷的眼神飘忽不定,顿时间失了阵脚的模样,对于中年人的灼灼目光无从躲避。却好歹也是一代王爷,总也在三两息之间调整好了心态百变,得之安然,逢迎而上,试探似地问道:“静观其变?”
“非也。静观其变易由其骗,若是有人动了这天下势的一角,我们便需顺流而上,顺风而推。抱薪救火不可得,杯水车薪亦枉然。”中年男子放下茶壶,捡起夹子,挑动炉火内熄灭殆尽的炭火,白烟逐渐散去。“王爷可知白面其人?”
“不可不知,大闹京城都波及到并川去了,估计这九州只有八荒能令他安身。亦或是京城的暗部能追寻到此人,可若没有四方神兽子地位的亲自出手,估计是拿他没办法的。”
“非也。王爷只观其势,未明其人。白面此人定然不喜拘束,对于我们的招拢无动于衷,甚至毫不在意是否会招致大祸。天下三势,唯有我们紫凌府最会找人,白面的行踪没有特地掩映,总是能被我们寻到,这便是一要点。之前琴云不顾及通行三锦二锦,独自莽荒行事,后招惹白面至被杀,这一点若是我们不追究,即可就此揭过。”
“与其揭过?”老王爷不解。
中年男子将炉中部分炭火捡出,许久才是肯定道:“对,白面此人尤为重要。我观不清他的气运,即使在当时不过三丈的极近之处。望气不可观之,天道不可推之,不能以常理推之,必当是换运改命之人。此人若是能为我们所用,必当在此后的天下动乱下,赢得终局。”
“动乱?”老王爷嗓子有些干哑。
男子捡入最后一块炭火,炉中本该全数灭透的炭火突然涌起,炭火愈加温烫,烘烤着肌肤:“犹如这一炉炭火,当头的冷水浇不尽其火,仍由其滋生而出,即使过程繁杂了许多,纵然复起。”男子脸色有些发白,大约是在这样时节在外坐的太久,体魄难以忍受。他皱着眉,却又及时松开,洒然道:“王爷,这不正是您期盼许久的事情吗——天下动乱伊始。”
老王爷起身,扶起中年人,老者扶壮者,总令人觉得不妥。
“我可不算是走也不能走的病秧子。”中年男子笑道:“炉子拿去吧,屋内足够暖的。”他指了指五丈开外的屋子,再是指了指火炉。小小的炉中炉火旺盛,炭木散发着好闻的熏香,搅拌了托人从京城千魅铺中求来的“安神定蓝心玉”。名若碧玉实则不过木材所制熏香,以味勾人心魂六魄。
老王爷晃了晃脑袋,露出无奈的笑,只得提起他提来的火炉,扭头回去。
等送去老王爷的身影,中男子在屋前停下。回望远处拐角的空档,洒然。
“天下乱势, 此处还能否如此安定?”
徐七站在屋顶。
李如风站在街上。
一人俯身,一人仰头。
大街上人来人往,少有人在乎道这位青衫家伙在干什么,唯有几个偶然看见屋顶有人站立的家伙,驻足三两步,就在街旁停滞关注。
徐七打了个手势,白面实在是硌着脸难受至极,便是没戴。更何况白面在江湖当中盛名远播,若是光天化日做这种劫掠财物的事情,难免伤风败俗,难免要败坏了这莫名其妙闯荡出来的名声。再者,徐七本就打算在八荒停留些许时日,若是光天化日白面身份出行,估计没有半天,锦衣卫的那些鹰犬和各怀鬼胎的江湖门派要找上门来了。
青衫的李如风依样,伸出手来打了个招呼。
徐七翻身入阁内,继而不断有物件从内抛出,或是金银首饰或是玉石板戒。李如风在人群中四下窜挤,接了东西后塞入行囊,终归是找到一处立足之地,仰头笑了笑,正逢上白面跳窗而下。
“怎样?”
“全妥了,没漏下了的,做事要讲究清空。你呢?”
“全在这儿。”李如风拍了拍鼓囊囊的包裹,笑道。
“还剩下几家?”
“大概……还有不到五家,一家酒楼两家青楼和两家花楼。”李如风看了看手中的纸页。
“累的快要趴下了。”徐七无奈抱怨道,堂堂白面竟沦落到坐这种“粗活累活”的下场。李如风将东西交由本就在旁等候好的家伙,与徐七一同迅速在人群中穿行,轻松避开满是惊异的过往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