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一过,碧青的竹海便是簌簌声响。
初冬时节,还能保持着常绿的也就只有自己身在的这片茫茫竹海。
竖耳聆听,沙沙沙的齐响,冬风似乎吹进了心坎里,越加清爽。
离野熊庄子也是很远了。
清晨天蒙蒙亮老头便扯着他的耳朵叫他起来。
再是不走寻常路,非要拉着他在庄子后面的林海重山中穿行。
也是走了小半日,便是到了这片茫茫竹海。
单薄的粗布麻衣下的少年已是大汗淋漓。
麻衣说薄也不薄,穿起来也并不耐寒,硬邦邦地贴在身上粗糙感最是令人烦恼的。
徐七早习惯了这种粗布麻衣,不是生于富贵人家的他自小穿的就只有粗布麻衣。
想想年少时,虽然自己现在就是年少。
“快到一年了吧?”徐七感叹道,不带身在异乡的乡愁或是时间沧桑的感叹。
呼出的白气隐隐约约。
年少,在小村里呆了十六年。
自己的老爹老娘年纪也不比那些老大娘老大爷年轻多少,但是面容却极为反常的年轻。
听说老爹比老方头年纪还要大,听谁说的?自然是老方头。
想到老方头的长相,徐七就害怕,怕那老家伙什么时候就死了,老方头的模样确实像躺在棺材里的,确实应该躺在棺材里的。
老爹跟他讲过,老爹的老爹,也就是未曾见过一面的爷爷,爷爷就是在和老爹说话的时候,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一梦千年,再也没有醒来。
老爹是个无所不能的人,在徐七的眼里一直是的。
也不知道为何蹦出这个思想,且一直的牢牢禁锢在脑中。
娘呢,似乎没有个娘的样子,人家的娘都是怕孩子伤了一点。自家的娘却是放任自己,无论是摔破了皮、流了血,都是不带责骂地上好药,再放任自己,爱干什么干什么。
当初老方头和自己偷看邻村寡妇洗澡,被人找上门来,一番说教过后,老爹先是偷偷和自己聊,反正不是骂他,大致的记不清了,最后一句就是:
“儿子啊,干得不错啊,有我当年的风范。”
娘呢,也就是说了一句:“下回别再给逮到了。”
徐七不觉得那邻村寡妇洗澡有多好看,一大坨的白肉本就不好看,在水汽蒸腾中又模糊,自从被抓过一次,徐七就再没跟老方头去偷看洗澡。
家中,娘是老大,从小到大就没见过爹当家的时候。
爹也是安然,每天洗洗衣物,再去自家一亩不到的农田里头干农活。
不过缝缝补补还是得靠娘,老爹缝过一次自己的衣衫,再后来他在书院被嘲笑了半年。
老方头,就跟老顽童一样,成天逗着自己干这干那,却没个正事儿,真不知道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虽说自己试着阴过老方头,但老家伙总是不上当。
以娘的话来说就是活久了成精了。
徐七被踹了一脚。
自从见徐七不爽是就踹踹驴屁股,老头也喜欢上这一招了,不过遭殃的是徐七的屁股。
“呆子,让你站着都能发呆!”徐七愣了愣,大骂道:“我好端端站着,你踹我干甚!”
“我踹你还要理由?”老头又是一脚。
徐七大幅度地扭了一下屁股,没被踢到,却重心不稳摔坐在泥地上了。
徐七捂着发酸的腰,闷哼着,似乎这一下还闪了腰。
老头看出徐七的不满之态。
“老夫就勉为其难地教你一些厉害的东西。”
“真的?”
“假的。”老头拉着脸说道。
“嘿嘿,大侠……老侠,不要跟我这样不懂事的年轻人计较了。”徐七再度用上了不要脸皮术。
老人不怎么喜欢这种江湖嘴脸,还好的是,徐七也不会经常摆出这一副欠揍的样子。
“轻功不仅需要内力,也需要自身的体魄,若是一介书生有再多内力,也是挥使不动的。”
“恩恩恩。”
“再说,轻功之要点在于脚力,健步如飞的轻功寻常武夫都可练成。”
“恩恩恩。”
“……”
“恩恩恩。”
一炷香后,老头舒了一口气,长篇大论算是结束了。
“知道要做什么了?”
“不知道。”徐七毫无羞愧的意思。
“呆子,就是让你跑,在竹林中跑,不许撞上,越快越好。”老头像是早就料到了这幕,也不气,懒洋洋地骂道。
“……”徐七算是懂了,老头长篇大论许久只是为了享受享受自己恭敬的模样。
至于在竹林中跑……应该算是蛮简单的。
徐七这般天真的想着。
这呆子心里一定觉得容易。老头暗自笑着。
一个少年开始在竹海中飞窜。
地势高低不平,竹子遍布,凌乱无章,青泥极滑有甚青苔。
于是下一幕,下下幕,下下下幕:
“诶呦!我的头。”
“诶呦!我的屁股。”
“诶呦!我的脸。”
“诶呦!我的腿。”
“诶呦!”
老头表情极为享受的样子。
“说不定真是能练成不要内力的轻功哟,老夫是倒是要见见世面咯。”老头赞叹着,极为轻声。
“可惜这孩子的脑子笨,也只能苦练了。”下一刻,老头又对徐七失去信心。
原本平静的竹海多了惨无人道的大叫,粗壮的竹子砰砰作响。
它慢悠悠地闲逛着,背上趴着两只长长的娇俏白毛貂,还没睡醒一般眯着本就细微的小眼。
徐七不知道这俩小东西是啥,老头也不多说,徐七也放下面子求知,老头一句:
“为时过早。”
让徐七借此骂了一路。
无知确是福气。
两只小家伙舒舒服服地在驴背上翻来翻去,久久没有掉下,看来很是厉害……继而噗的一声,跌到地上。
它心疼的低下头,让两只小家伙再度爬上来。
还未长得尖锐的小爪子勾在它的身上,痒痒的。
老头转眼看了看它和俩小家伙,欣慰地笑了笑。
呆子是呆,好在它们都是世间少见的通灵家伙。
这么一趟,两人一驴两只貂便在茫茫竹海间呆了有半月。
“老头,确定我们没有迷路?”
“废话,老夫纵横江湖十余载,怎会被方向所困?”
“你看这片空地,这枝竹子,分明就是很久以前过夜的地方。”
“老夫,实则是……想让你多练练轻功。”
“你滚开,我才不信。”徐七没好气地说。
两只脏毛小貂在他身上窜来窜去,小小的爪子勾住在粗布麻衣上,如鱼得水一般,忽而在背后,忽而攀上手臂。
徐七刚开始还怕它们跌落,走路跟垂死之人一般,谨慎至极。
而后发现完全是杞人忧天,即使自己“施展步法”,在林中穿行,它们也不会被甩下身。
半月间,喝的是时常见到的山泉,吃的是时常碰到的野鹿,老头还会露两手驭气术打下几只飞禽,小日子过得算是不错。
如梦如幻,仿若仙人隐士。
可实际上……
一老一少头发皆是乱糟糟的,两人几乎都不打理梳洗,跟野人一般。
徐七的衣物也是脏的不能再脏,林间的山溪都不宽,也只能盛点水喝,要是打算梳洗,不知道要等多久。
一老一少两个野人。
老头算是问心无愧了,一开始因为一激动便答应了教徐七练武,后发现资质就平平,连功法都记不清楚的家伙,原本打算随便教一点罢了,也许?
谁知半月,徐七几乎是整日整日地跑,整宿整宿地念念叨叨,如果不是老头硬逼着徐七休息,肯定是要累死的了。
问道:
“脑子出了问题,不要命了?”
徐七只疲倦地笑笑,回答说:
“笨鸟总是要先飞的,更何况我比笨鸟还笨一点。”
起初十日,便是轻松自如在林间奔跑,后突发奇想,在夜间绕着火堆仅能照亮的定点空地跑,再后来漫山遍野插满小小的火把,夜间林海间一片灯火零星。
也许徐七便是在吃苦中硬生生地练成了,在轻功境界已是最高,天人合一境界,虽然最高不代表最快。
老头自估,用上内力,才会与徐七来个不相上下吧?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疯子。”
老头看着逗弄着俩小家伙的徐七吗,徐七心有感应一般抬头,正巧老头转过身去,悠悠地迈着步子。
老方头的背影似乎与老头的背影重合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