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能让李如风醉的,可以是那山间的清风,可以是那碧海的明月,可以是那摇曳的树木枝叶……但绝不可能是酒。他在一个老家伙地方喝了整整两年的烈酒,每隔几日被强行拖到村旁的矮山头,望着远方,不分白天黑夜的喝酒。李如风觉得这两年进步神速的不是他的体魄,而是他的酒量。
石亭当中,任七正襟危坐,却也不是他喜欢这种坐法,只因浑身上下刀伤瘀伤各种涂抹的药以及绷带必须要让他保持如此姿势,不然压迫了伤口,抹开了药膏,沾染了污浊,到时候伤口再发脓结块可真就有任七好受的了。
“喝酒?”石檐上挂下来一只脚,脚上勾着只弯柄酒瓶。
“不……喝。”迟疑了许久,任七站起身,要去接那瓶酒。脚却又将酒瓶勾回,李如风带着不屑道:“闯荡江湖好男儿,居然会因为那么点小伤不敢喝酒……哼,丢脸……仰天对酒好诗意,对你就是浪费感情。”接着是咕嘟咕嘟酒水入喉声,之后是声畅快的叹,再不给任七解释的时间。
任七听这一番孩子气的言语,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李如风此人正如同自家公子,正是马子尊称的那位公子,堂堂白面竟是那样的毫无架子。任七炼体,炼体有十年。而这李如风还比他年轻许多,说是只练了两年,还是个乡野的老头教的。对于李如风的话,任七不置可否,所以就是让他说出要向李如风求教的话,也是难上加难。
“不知道云二两那小子能不能渡过这一道关……”
云二两的处境很差,非常差。
他的手即使在他的身上,却如同早已断去。那一剑刁钻至极,轻松断了他的手筋,若是再重复一回,他也躲不过去,自认是躲不过去的。云二两沉迷于剑绝非三两日的功夫。他如今三十二,学了整整二十年剑。从束发前的孩童时,就在父亲的严苛要求下学习挥剑,有一回甚至挥到了下人身上,深深的疤痕和血腥味道,他从没有忘记。后来父亲竟然笑着对他说,“不错。”
之后云二两就离开了那座府邸,离开了他原本生活的地方,带着那柄剑,以及从钱柜里透出来的几千两银票,流浪江湖。他不愿再回到那个府邸,那个冰凉到半夜会冻醒的家。
当然,大部分的钱都在出门没多久用完,之后的云二两,总是在半醉半醒之间行路有一回遇上了山匪劫商,商队被屠戮,妇孺在哭喊,而他醉意朦胧。他挥剑而上,记不起挥了多少次,记不起朝着谁挥。只知道最后,满地都是山匪的尸体,而商队的人早已作鸟兽散,哄跑一空。
在之后,云二两费劲千幸万苦找到了处极高的山崖,朝着瀑布将剑丢下去。可惜他也一个踉跄跟着刷了下去。
再之后,云二两便与那柄剑不离不弃。
云二两醉游江湖,云二两穷游江湖,所谓八荒乱地,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处更加脏乱的江湖罢了。
他带着那柄剑,一次又一次挑战所谓的剑术高手,一次又一次将那些家伙败于剑下,于是闯荡出了一番名声。
直到有一天,马子出现在他的面前,只问了他一句话:“要不要学御剑。”而后当着他的面将剑丢入湖中。“若真的沉醉于剑,那就不应该拘泥于一柄剑上,即使是桃木剑,在你手上也应该要变作杀人锐器。”
后来他才发现,这些话根本不可能是马子讲出口的,于是他问任七,任七瞥了他一眼,扭过头去毫不在意道:“哦,是我。”
云二两看着水中的倒影,自己的脸上挂满了苦涩的笑。
“发什么呆呢?”
旁边传来的人声,他愣了愣,连忙后退道:“公子……”
“公你个大头鬼,连马子都改过来了你还没改过来?”徐七恶狠狠道。
“哦…哦…”云二两有些窘迫,这并不应该是他这般大大咧咧的人所会拥有的情态。
“你的手……”
“彻底废了。”云二两抬了抬右手,手臂安然无恙,唯有手腕处耷拉朝下,仅能在他努力的动作下稍微颤抖地举平。
再看向徐七,却发现他也正注视着自己,目光炯炯,云二两下意识的想要躲开这种眼神,这种他曾有过的眼神。“没了右手,就不能用剑了吗?”
“那不是废话……”云二两道。
徐七抬起了手,云二两看着他的动作。臂肩舒展到仰起时,再展不开了。“我的右手,也差不多快要废了。”徐七缓缓道,“当初被一群疯子追杀,我还只是个初入江湖没多久的雏,狗屎运一样的活了下了。后果是右肩被钉入了数根针,针上有麻毒,入了骨,即使针被人帮我取出,毒素入骨已经化融在一起,所以每次挥刀时候,总因为这差点丢了命。”
“之后呢?”
“不知道,或许有一天我的右手会像你一样彻底报废。”徐七安然道,“可世上总有其它的道道。”
“难不成左手……我练不会的。”云二两双目暗淡。
“我是指驭气。当初马子给你们俩画饼充饥的驭气术。”
“怎么可能,这世上就没有多少……”
云二两的话还未说完,直愣在原地。
柳叶刀在他的面前悬停,缓缓地旋转。猛然蹿出,钉在远处的树干上。
云二两口干舌燥。
“别看了,喏。”徐七直接将一本薄薄的册子丢出。
“经脉什么的,你这种成日里习武的没什么问题,按着上头写的练几天,练的差不多就可以开始每日循环了。”徐七转身便是要离去。“对了,记得用完后给任七。”
“哦…哦…”云二两忙不迭道。
“对了,马子说那五人是与一个老头同来的,老头呢?”徐七问向云二两,见后者也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便是摇头晃脑离去了。
日前。
山腰,密林。
老者双目圆瞪如铜铃,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是布料的褶皱。干哑的嗓子发出难听的尖叫:“你…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老者似是与他相识相熟,又似是被他的几句话震碎了心魂。想要再挣扎着说些什么,却也无可。瘦削的老人被他只手卡住脖子,微微举起,脚悬离地面。
“抱歉,我还真记不起有你这么一个人。不过嘛…废话也说完了,该投胎也该投胎去了,你们想对付的人,正好是我看上的。所以,假如你能托梦给其他人,请告诉他们——白面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