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破落城隍庙,庙前枯树枝头,立了三两只羽黑若墨的乌鸦,夜色静谧下也安静了许多。
淡淡的酒香,以及那庙中依稀的几道灯火,此夜,寂静。
庙内,又是另一番景象,是另一番天地。
“说,你究竟是谁!”长剑隔空而指,剑锋离他的喉不过三寸,他惨白的面具之下不知掩藏着怎样肆意的笑。
他伸出手,轻飘飘的动作推开她遥指的剑锋,“傻丫头,你可知道,剑锋相隔两寸便毫无威慑之力,更何况你的手如此颤抖,如何握得住剑,脱得住这挥动即染血的无念之物?”指尖轻弹在剑身,细长的剑锋向剑柄传动着猛烈的颤,正对上她努力维持着的颤抖的手。
“咣当。”剑砸落在满是灰尘的石板上,相隔几步之外高坐于神位之上的城隍僵硬的脸上满是笑,它静静注视着,注视着这稀少人烟的小庙再度迎来的新客。
可这两人,一个从不信神佛,一个更是为已逝之人而来,两人皆不算是求神拜佛的香客,不知那满脸堆着笑的城隍爷是否心中满是不屑的忿?
大如人高的香缸中堆满了香燃尽的灰,如今烟散人去,只留下数不尽的香脚,一炷香一道愿,硕大的炉缸中香火千千万万,烟火散尽,犹如漫天繁星的灵愿,不知天上神佛可看清几道?
她毫无动静,怒目相视似是红眼的小狼,满是傲然满是不甘,却没有一分流入他的心头。
面具之后,他轻轻叹了一声,弯下腰去,拾起这一柄剑,手捻着剑锋,将剑柄交到她的面前。轩馨儿缓缓接过剑柄,再任由着白面将剑锋对准到他的喉前,她颤抖着想要收回手,却让那锋锐的剑锋微微刺到了他的喉口,挤出了晶莹如琥珀的血珠。她用着力努力想要收回剑。
白面再不能双指捻住剑锋,便张开手握牢了剑锋,随着她的抽拔以及那压抑不住的颤抖,白面紧握住的手顺之淌下了温热带腥的血。
“我说了,那个老婆婆确是不死于我手,却又间接因我而死,说直白点,是我,害死了她。”白面的言语铿锵,掷地有声,如同他紧抓着剑刃的手,沉稳无惧,那不断流淌出的血似不源于他的身,不值一金。“但是,我所说的那些人是确实存在着的,我不清楚是你们紫凌府里的家伙,或者是蜀山道藏匿着的家伙。至少她是死于他们手上的。你若不信我,那便无需多言,朝着我的胸膛捅上一剑,我是死是活都算还你这一条命了。”
强行扯着剑锋,朝向自己的胸膛。白面放开了紧握着剑刃的手,手心满是血,不断涌出,可见黄红血肉下的森森白骨。
剑锋隔着粗布麻衣的衣衫,似是要贴上他的肌肤,似是下一刻便会刺入他的身子。
“刺啦”。衣衫破裂,胸腹部被准确的一刀划开,连带着其中的肌肤缓缓出现血色,溢出几滴血珠。
“够了!”紫色衣衫下少女更显苍白的面庞,以及那发白的唇色涌出的冷汗,她大喊,似是想要摆脱他说的每一句话,摆脱他缠绕于她心头的铮铮魔音。少女丢下剑,不再说一句话,踉踉跄跄朝着漆黑的夜色跑去。
敞开的庙门放入刮骨的冷风。
此夜此地,寂静无声,血味混杂在敞开的酒坛浓浓酒味当中,逼人心魄。
面具下再次传出无奈的叹,淡若细蚊。孤身一人,忽然像是被抽去了浑身气力,轻浮向后退了三两步,一个踉跄坐倒在地上,正靠上那香缸,撞出好一阵的烟尘斗乱。
摘去惨白面具,像是丢弃杂物一样狠狠砸于地上,轻弹而起再度摔落,多出几道无可弥补的裂纹。
惨白面具之后,掩藏的依旧是灿白无血色的面容。就算是经他易容过的面,也再度透落出毫无血色的苍白的色泽,死寂无声。簌簌的灰落于地上,化作新添的古旧的尘。
他的眼似若失神,犹且输过那僵硬神佛的笑面眼眸,死物无魂眼眸无神,他却胜过丢了魂失了神。
开封的陈酿女儿红,酒香四溢,伤口的血仍未止,依旧随着他的轻微动作涌出血色。
毫不加以掩饰的脚步声从身后不远处传来,他猛然挣扎起精神,抬手一招,轩馨儿丢落地上的剑凭空急掠入手,反手抖动手腕,剑刃划着圆向后急掠而去。
未有入体噗嗤声,单是鼓掌声入耳。
他随即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与肌肉,刚略微结痂的伤口再度破裂溢出血。
“好生的狼狈,没想到江湖人中名声如此的白面都会沦落如此境地。”那人笑意吟吟,徐七不需要转过头去便能想象到那人此刻脸上挂着的欠揍的笑。
“哼。”鼻音哼出声,同样是不屑一顾的模样,继而脸色泛白,猛烈咳嗽起来,如若风寒入体的重病者。
“都说白面无情,才能做到孤身一人走天涯无所畏惧,可这副样子……”这人转到徐七的面前,是正是被外号作千手菩萨的家伙,此刻却没了前日对待徐七的小心翼翼,更是没了一口一个“公子”的尊称。
“你不是老家伙手下的,同样也不是马子手下的。”徐七淡然道。
“我也未曾当面答应过我是他们手下。”千手菩萨的笑脸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拳挥上去,可徐七此刻并无了那样的力气。“但是你得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很早之前,你看我的时候那种眼神。”徐七语气淡然,似是全不曾放在心上,“要是你走过深山野林见过饿虎恶豹就能知道那种眼神的意思。”
“有意思。”千手菩萨并不忙着解决了已经毫无反抗力气的白面,而是慢悠悠的言语,似是想摧毁白面最后一寸防线。
徐七再度叹了口气,道:“凭老家伙的眼力和手段,还是不能掌控你这样的人。”
“是啊。”千手菩萨似乎突然没了兴致,捡起了剑,手指擦拭着银亮剑身上依旧带着的血珠。
徐七低下头去,道:“你们究竟是打着什么主意,是想放北蛮人进京城吗,他们是谁,蜀山道还是紫凌府?”言语间略显急迫,似是再没了往日的波澜不惊。
“呵,说太多总也浪费口舌,你还是安心的去死,明日之后再无白面。”千手菩萨提起了剑。
徐七的头仍旧低着,继而一句话让千手菩萨也是愣住了。
“果然没错,真是浪费口舌。”
还没等千手菩萨再有多少思虑,昏黑扑面而来。
徐七拔出了这轻薄如纸的柳叶刀,血线喷涌而出。
庙门前枯树上静立着的乌鸦忽然拍羽而起,发出惨然的嘎嘎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