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凉,枫叶落红,是个不错的季节。随着闷热天气一同退去的,还有烦人的蚊虫。
拂云城,幽州都城。
天空很干净,只有少少几朵薄云慢吞吞的飘荡在空中。
俩人走过宽敞的城洞,从短暂的黑暗中走出,被干净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耳畔是愈加清晰的车马喧闹。商贾汇集之地,仿若于京城一般的热闹,极为宽阔的大道两旁遍布叫卖、耍杂的,商家们也时常因临时摆摊小贩挡住了店门而喋喋不休。马车一辆接着一辆,或是出城或是入城。
她极为反常的模样。
按理说,好不容易到了大地方,她怎么说都不应该是安安静静的样子。不过安静点更好,要是老样子,保不准两人今晚就得露宿街头,钱囊里的银两也不算多了。
“先找客栈?”徐七询问道,更是以陈述的语气说的。数十日来,两人同行,前行的速度是有些惨不忍睹,不过每到一城,必定要先找到落脚的地方。
她没有应答,慢吞吞地跟在后头,徐七没有发觉她的异样,亦或是注意力都被入江湖以来首见的大城所震惊而无暇顾及其他,他本就不算是细心的人。
徐七牵着驴子,走在前方,她跟在后面。徐七时不时的转过头来,只为了确定没有和她走散。
连问了几家客栈酒楼,都没有空余的房间了,听来说是紫凌府一年一度的招募会又开始了,进入官家无非几种方法:考取功名,博取军功,长辈庇荫,被伯乐识中。对于江湖人来说,已经是放弃了前两者,第三所说的长辈庇荫,若是有也不用当一个江湖人了。至于伯乐嘛,更不用想了。于是乎,这些官家的招募会总是人满为患的。
紫凌府……他得知紫凌府的缘故还是因为那日……
至今还能想起那时候搭话的家伙,偷了至少有三两重的银子,自己居然还没发现。
要知道他的偷术,呸,应该说是妙手,徐七的妙手可是老方头锻炼出来的,按照老方头的说法,是入当世前百人之列。
徐七不信,当然,有如此神偷的神偷,怎么会在乡野为了一壶烧酒和糟老头子争地面红耳赤?然而不得不信的是老方头教他的妙手百试百灵,连娘都被自己蒙混过一回,虽然后头他被打的很惨,老方头也被骂的很惨。
然而作为会“妙手”的小神偷,他居然被人无声无息摸去了银两还未曾察觉。
紫凌府的招募,无非是招募一锦,考检有一年。一锦不分男女,考检时限一年过后,男子剔除,在女子挑选出优异的晋升。
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大时代下,完完整整的一朵娇艳奇葩。没有人会嫌弃时间的少,足足一年的不愁吃穿不怕事,是任何江湖人都愿意的——当然是对于那些江湖底层的家伙们来说的。
“店家,还有空房吗?”
“一间。”小二捣鼓着手中的小玩意儿,头也不抬,极为平淡的口吻说道,若不是因为现今客流爆满,给他十个胆也不敢对客人耍性子,卑躬屈膝点头哈腰大半年,也总算是有舒服轻松点的好日子,傻子才不享受。
一间啊……徐七瞥见低着头玩着指甲的她,轻叹一声,正欲转身离开。
她突然扯住他的手,“一间,够了。”
徐七愣住了,脑子也有些转不过弯来了。今天出了什么大事?要不就是自己的脑子有问题了,徐七又瞟了她一眼,正巧双目对视。
“你睡地上。”
徐七呼了口气,总算是正常的了,他猜。
半年前,恰初春,乍暖还寒,枝叶抽新芽。
不俗的府邸,漂亮的妇人轻抚着低矮的少女。
“我不要去!”少女显然情绪激动,很是大声地喊叫道。
“没事的,大不了馨儿常回来看看娘亲。”
“不行,他会欺负你的!”
“不要怨恨你爹……”
“我不听不听不听,他才不是我爹!”
“馨儿乖,就去一年,时间到了,馨儿若是觉得不开心,就回来,好不好啊?”妇人耐心地劝着。
嫩芽上多了滴露珠,她头也不回,侧身靠着,马蹄铁踏在地上铃铃作响,声音不绝于耳。她渐渐地离家远去。
她蜷缩在床,被子裹牢全身,她还是觉得透骨的寒冷。
徐七被她派遣去买东西了。
徐七非常的愉悦,手中掂量着钱囊,骑在驴身上,一路慢慢向前,骑驴而行,在偌大的街上也不显得怪异。城内是有骑马禁令,不过没有骑驴禁令。
那丫头总算是把钱囊还给自己了。每天被她贴身藏着,方才拿到以后都无法忽视那少女的体香。
呸呸呸呸!他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合上朦胧睡眼,他自然是迅速拿起包裹,骑上驴,就这样上路,不对,是跑路。钱囊到手为何不跑?难道还想让她给花的一干二净吗?徐七一次又一次以此为由打消内心中冒出的愧疚和不安。
至少自己已经理至义尽了,给她白吃白喝数十日,纹银已经花去两块,碎银越花越少,铜板还剩有四十文,花去自己全部钱财的一半有余。
真狠呐!徐七肆无忌惮地暗骂。身旁没了她,仿佛心头重石被取走,极为舒畅自在。
舒畅?也许。
似乎也变得空落落的了,徐七回望而去,只有不尽楼阁遮挡去那座小小的客栈。
她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不得不说,女孩的心理成长总是比男孩快一大截。
她不希望他回来,她最讨厌告别了。
和娘亲没敢告别,她怕她不想走,让娘亲失望,又怕娘亲被坏男人欺负,于是她决定来拂云,来紫凌府,只是希望有朝一日带娘亲离开那个冰冷的家。
她走出了客栈,朝城主府走去。
他狠狠地拍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脆响后,半边脸都红了。
不在意周围的人怪异的眼光,徐七原路狂奔,蠢驴也听话地跑起来。
躲开小二的阻拦,他踹开了门,房中,赫然是整整齐齐叠放的被褥,空无一人。
他明白什么叫做后悔了。
“馨儿,你真的要入紫凌府?”城主府府主看上去像个瘦弱的穷酸书生。
在幽州,更是在拂水城,他这个城主,这座城主府都显得格外怪异,格外不协调。
府主正满目严肃,跟这比他小了数十岁的孩子说话。
她点点头。
“我是能给你机会,但是你更需要靠自己,混过一年,对你来说定是太严峻了,你还太小啊……小妹究竟是怎么想的?”府主站起,叹道,他所说的小妹,便是她的娘亲。
“舅舅,我行的。”她傲然抬起了下巴,一双灵动双眼与其对视。
身为府主的他,发现了一些从未意料到的光芒。
已经是一日过去了。
他找遍了全城。
他没有找到她。
徐七有拍死自己的冲动。
正是清晨,蒙蒙细雨笼罩天地,和着秋风,凉人凉心。
他的额上,是杂乱的湿发。人不见少,似乎是猛的增多了。微微雨幕中,油纸伞多了起来,行人密集起来。
“怎么回事?”徐七问向旁边一人,那人匆匆看了他一眼,继续向前挤去。
他又问向第二个,无果。
第三个。
第四个……第八个。
老头也停了下来,似乎再没力气挤入前头的人群当中去,悠悠叹了口气,朝着徐七回答道:
“小伙子,你不会不知道紫凌府正在举行招募大会吗?”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咳咳,稍微有些能耐的家伙都要去碰碰运气的,要不是老了,肯定是要去一搏的。”老头顿了顿,喘喘气后,再说道:“都是给幽州的小妮子们好机会,根本就是轻视好男儿,怪不得其他地方的女子都要来幽州,对于我幽州好男儿,也只剩大饱眼福地看着了。”
徐七挤出不去,被迫顺着人群缓缓动着,老头也是消失在人海中。
高高立着的两个擂台,四个考官台。
年龄合适的女子径直去了考官台回答问题,大约是来历一类的,再是紫袍女官摸摸筋骨,听周围的老江湖谈论,这似乎不是骨头断了便是可以过筋骨这个门槛,再是看看是否眉清目秀,其中太丑了的女子,一般会是说“印堂发黑”、“不适习武”之类的托词而谢绝之,过了繁杂的这些,便是当上一锦。
久而久之人们都知,紫凌府不仅只收女子,还只收眉清目秀的女子,只收身材高挑匀称的女子……徐七听的周围人的议论,心中擅自诽谤起那紫凌府主了——不会是个老色鬼吧?
截然相反的便是擂台处,男子必须要比武三连胜才有一个名额。尚且为了防止作假,还设了限定的名额数量,也就二三十的样子,总共招收一百人。在场围着的至少数万人。
“有什么意思?”徐七无奈道,当然是无人理会他。
一有通过者,便是由考官报上名字,中气十足,在场之人皆可听得清清楚楚,大概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了。
寻常人嗓门再大也压不过众人嘈杂。
人群渐渐的少了,徐七终于退到了边缘。
徐七舒了口气,这两日叹气叹的可不少。
蠢驴在远处,斜眼瞄了他,又是欠打的一副老样子。
“也没啥问题嘛,小妮子,估计是她爹娘找到了她,给拎回家去了,再不成,古灵精怪,有谁能骗得了她?不给她耍得团团转便是不错的。”
徐七此般安慰自己后,心情舒畅了不少,正要抬脚,迈出,离去。
继而驻足,回头。
徐七呆在原地。
他知道了。
他听到了——轩馨儿。
就是这个名字。
一时间,他呆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了。
黄昏,人群早已散光。
他坐在破落的城隍庙前,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喏。”不知她何时来的。
徐七抬头,见到她一时间千言万语欲说出口,又只化为一句:“你来啦。”
“我进入紫凌府了,恭喜我啊。”
“哟,恭喜恭喜。”
她果然还是强塞给了他两张百两银票。
徐七回望拂云城城门,也并没有什么人在城墙下驻足。
转过头,挠了挠头上没有加以梳洗的乱发,斜斜地扎着。
遥望远处,天地一线,后头的落日,后头的城渐行渐远。
朝着正东,欲观沧海。
他跨上毛驴。
“一人走天涯咯。”
是不是带着辛酸和不舍呢?
直至他消失在地平线上,城墙上的她坐在地上,背靠城弩,把自己隐藏在城墙后的阴影中,她哭了。
——他不知道。
少年少女故事不止此,更多的期待番外。
——以及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