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较场口比起白天更加热闹,即使有日本飞机轰炸,周围的街道上依旧有不少行人和商家,只是缺少了那万家灯火。
邬春阳穿着一身绿色的电灯公司制┴服,手里拎着一架横梯,慢悠悠出现在林远安全屋所在的院子外。
“你们可来了,防空条例不让我们拉开窗帘,这夜里只能靠电灯,线路又经常坏,你赶紧给修修吧。”
房东站在后院门口大声向邬春阳抱怨,身体微微往左让开了观察和射击角度,眼睛不停使着眼色,示意目标还在屋里。
邬春阳微不可察的摇摇头,对方的反应还是太过刻意了,假如林远在旁边偷偷观察,说不定就暴露了。
不过对于一个只接受了半天训练的外行,不能要求太多,对方能有这个表现已经算是合格,至少没吓得尿裤子。
他随手掏出一根香烟掖在耳后,用山城话跟房东扯了两句,然后在房东的带领下,大摇大摆的拉到了安全屋外。
房东还是站在房门一侧,用力用力敲响房门,口中呼道:“王先生,开门,电灯公司的人来了,你还没吃晚饭吧,要不去我凑合一顿?”
说出特务让自己讲的话,他咽了咽口水想要退后,可看到邬春阳那要杀人的眼神,只得硬着头皮站在原地等待回复。
“吱~”
“咳……咳,多谢,不过王某风寒入体,就不去叨扰了。”
房门缓缓打开,长相跟悬赏照片有所不同的林远握拳放在嘴前咳嗽了两声,身体藏在厚重的门板后谢绝了房东的好意。
说话的同时,林远神色自然的打量着邬春阳,邬春阳漫不经心地将横梯靠墙放好,从耳朵后面拿出香烟点燃。
“啊呀,客气啥子嘛,都是江湖儿女,区区风寒怕啷个,来来来,我让婆娘给你煮碗驱寒汤,保管你喝完就出一身汗。”
房东心里问候起苟特务的祖┴宗,强忍着恐惧去拉林远,继续劝说道:“线路就让电灯公司的人去修,咱们边吃边聊。”
这期间邬春阳没有看二人,也没有靠近,反而退后两步开始检查院子里的电线,对旁边的对话丝毫不感兴趣。
那边林远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房东拽出了安全屋,两人推推搡搡的朝前院走去,那里是房东营业和居住之地。
邬春阳扫了他们一眼就没再管,继续修理线路,他今天的任务是确定目标是否在安全屋,其它工作自有别人负责。
而房东与林远说说笑笑走到了后院与前院的隔门处,房东撩起门帘客气地让林远先行,这乃是待客之道,林远欣然点头。
但就在林远即将跨过门槛的一瞬间,门帘突然落下遮住了他的面部,随即一个拳头隔着帘子狠狠砸在了肝脏位置。
肝脏,是人类最重要的器┴官之一,位于右肋腹上部,处于肋骨的保护之下,它的疼痛会通过迷走神经反馈到大脑。
这是人的脑神经中最长和分布最广的一组神经,含有感觉、行动和副交感神经纤维,掌管着人的心跳、流汗、语言功能。
它是连接大脑和全身器┴官的重要通道,如果迷走神经受到极大刺┴激,会引起血压下降以及心跳变慢。
血压低心跳下降,脑子供血供氧就会不足,此时身体将优先保护大脑——选择昏迷,因为倒地的姿势能方便血液回流到脑中。
不过林远没有昏迷,在肝脏遭受重创之情况下,他竟然硬生生抵挡住了巨大的疼痛,脚下用力向前一蹬试图冲出货栈。
对此特务们早有准备,刚刚打出一拳的归有光顺势靠近目标,双手化拳为掌高高抬起,不轻不重的拍向对方头部两侧位置。
这里同样是人体脆弱位置,林远脑袋嗡的一下眼前发黑,歪歪扭扭瘫软在地上,马上被几个小特务按了个严严实实。
“搜身!上手铐、脚镣。”
归有光缓缓收回手冷声下令,同时彻底放下了心,这次行动意外的顺利,原本计划中的缠斗根本没有发生。
在他的监督下,小特务熟练将林远身上检查了一遍,结果在后腰处发现了一柄锋利的小刀,不知道为什么林远没有使用。
如此近的距离,小刀的杀伤力不比枪支小多少,后怕不已的小特务给其戴上械具、头套、口塞后架着林远快速离开现场。
见特务们要走,旁边的房东欲言又止,报纸上答应的3000法币,军统还没给呢,苍蝇再小也是块肉,何况这笔钱不是小数目。
邬春阳都气笑了,有的人就是要钱不要命啊,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他们不讲道义了,岂不知有一种处置方式叫秋后算账。
表面上,他掏出一叠钞票扔给房东,并在对方的千恩万谢下快步离去,至于林远的住所会有专业搜证人员前来清理。
被偷走的那500g盘尼西林应该已经转移,但万一林远没来得及交给上线呢,所以必须对安全屋进行一次彻底的搜查。
几百米外的第三自来水厂,左重将这一切都在了眼里,脸上无悲无喜,转身上车命令司机回罗家湾29号的军统局本部。
待左重回到局里,正好看见林远在特务控制下前往将审讯室,药品被偷数天时间,他们需要尽快撬开对方的嘴巴,找回盘尼西林。
稍事准备了一会,他跟邬春阳、吴景忠、归有光走进看守所,在一间阴暗的房间里见到了林远。
对方被锁在审讯椅上,但精神状态还不错,看到左重进来甚至还笑着点了点头,由此可见心理素质非常好。
邬春阳心中一顿,审讯最怕遇到的就是这种人,自信、有底气,普通的吓唬和刑讯在他们身上不会管用。
面对林远的问好或者说挑衅,左重面无表情没有回应,自顾自的坐到椅子上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接着打开一份报纸看了起来。
他不说话,其他三人也不开口,默默做着自己的事情,邬春阳打开卷宗,吴景忠玩起了台灯,归有光则将刑具全部拿了出来。
林远面对这幅场景依旧很澹定,双手搭在审讯椅前面的桌板上,悠然自得的打量着眼前的特务,没有一点点恐惧。
就这样,审讯和被审讯一方全都保持着沉默,互不干扰,审讯室里竟然变得异常融洽。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远似乎有点疲惫,身体稍稍往后靠去,进了审讯室,被审讯者天然处于弱势,长时间对峙感到疲乏是必然的,即使特务什么都没有做。
左重余光瞄了瞄对方,微微对邬春阳点了个头,邬春阳立刻会意,起身走到目标身边,将手中药品被盗桉的卷宗给了对方。
林远看着卷宗抬起头,眼神有些疑惑,不过邬春阳没有理他,转身就回到座位上,房间里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其实这件桉子没什么可说的,人证物证俱在,已经形成了一条完整的证据链,单靠军统现在掌握的罪证就能定林远的罪。
左重就想用这种方式告诉对方,自己关心的不是桉子,而是桉子背后的秘密,是死是活,选择权在对方的手里。
人,往往可以承受别人给的压力,却无法承受来自于内心的压力,用自我压力攻破自我保护,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便是如此。
一直以来,左重都不喜欢用刑讯,这样太低级,只有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才爱用,心理层面的博弈,效果更好。
果然林远在看完卷宗后,失去了原先的镇定自若,双脚不自觉的收回,身体坐直,眉头一点点皱紧,目光有些飘忽不定。
邬春阳、吴景忠暗自窃喜,目标没有否认指控就说明他犹豫了,而一旦意志开始动摇,开口招供只是时间问题。
哒..哒..哒...哒...
左重慢条斯理的看着手腕上的手表,秒针飞快转动,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半个多小时,林远几次想要张口却又闭上了嘴巴。
可见他正处于一种进退维谷的状态下,一方面想要活命,一方面又对背叛充满了不安或者负罪感,距离投降只有一步之遥。
就在林远又一次抬起头时,左重忽然开口:“林先生,左某暂且这么称呼你吧,毕竟真正的林远已经因病亡故了,对吗。
让我们打开窗户说亮话,告诉我你的身份,上线以及药品在什么地方,我可以保你不死,否则你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我不是在威胁你,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另外是谁告诉你的冰柜位置,别试图否认,大家都是专业的,否认没有意义。
也不要装硬汉,我的手下抓捕你的时候,你完全有机会用那把刀反抗或者自裁,可是你想的只是逃跑,因为你想活着。”
讲话的时候,左重的手指敲击着桌面,并且速度越来越快,冬冬冬的声音仿佛敲击在所有人的心头,让人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林远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左重最后那句话像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
他缓缓闭上眼睛,说出了自己的身份:“我愿意配合,我是山城地┴下党情报小组的成员,代号圆规,药品我已经交给了上线。
接头的地点是储奇门,当时周围有很多难民和巡警,我们只说了两句便结束接头,随后我躲在较场口的安全屋再没有出去过。”
地┴下党!
邬春阳、吴景忠和归有光差点骂出声,竟然是异己份子,这下油水是别想捞了,说不定还要跟那帮红脑壳拼个你死我活。
一旁的左重却露出了笑容,背着手走到林远面前,低下头语气和善道:“好,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欢迎林先生弃暗投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