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埋伏?”
李先生闻言寒毛直竖,再看向拥挤的人群,立刻看到了十几个四处张望的年轻人,对方手中都拿着日本人的南部手枪。
对于这种武器他不陌生,虽然性能不怎么靠谱,可照样能够杀人,汉奸、伪满警察、特务用它杀害了众多的抗联战士。
他赶紧将头埋下,准备询问来人是谁,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对方拽着脱离了人群走进一条小巷,那里面停着一辆汽车。
而在汽车旁边躺了三具身穿协和服的男人尸体,这些人面容扭曲,眼睛圆瞪看着天空,胸口以及太阳穴位置满是鲜血。
“他们是特务科的人?”
李先生看着脚下的尸体皱了皱眉头,对方什么时候杀的人,为何附近的自己一点声音都没听到,好奇之余忍不住问道。
讲话的同时,他想要转头看看对方,脖子处却被一把匕首抵住,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要回头,不要反抗,先上车。”
说完,李先生只觉眼前一黑,脑袋被人套上了一个黑布袋,又被人推到了汽车后排,接着发动机响起,车厢开始摇晃。
黑暗中他不停猜测救自己的人是谁,抗联的同志吗,不像,要是这样就不会用半强迫的方式救人,说出接头暗号就好。
莫非是土匪和强盗?
这让他心中一紧,自己身上的现金不少,都是用来买药的经费,这些钱是大家砸锅卖铁凑出来的,绝对不能被人抢走。
李先生悄悄抽出手,从胸口掏出一个小红布包塞进座位夹缝中,只要没有被人直接抢走,自己总能想办法把钱拿回来。
做完这些,他闭上眼睛耐心等待着,对方既然敢从日本人手里救人,肯定准备了后路,那他就搭个顺风车逃离包围圈。
只是为什么会有陷阱?
李先生不是傻子,他联络老熊是临时决定,通话和出门之间也仅仅隔了二十分钟,敌人是怎么知道并做出相应布置的。
作为老对手,他对日伪人员的反应速度很清楚,定然做不到在这么短时间内秘密部署十几个行动人员,这快的不正常。
除非特务听到了对话,那就有两种可能,一是老熊被监听了,二是老熊叛变了,但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不它希望发生。
于私。
他们是老同学,相识数十年的好友,年轻时一起在北平参加过倒袁和反对北阳军阀的运动,是一同经历过生死的战友。
那年,对方更是带着他于党旗下庄重宣誓,是他的介绍人和领路人,一想着这里,李先生便心如刀绞,眼眶瞬间湿润。
于公。
老熊是抗联打入伪满的重要内线,曾经多次获取绝密情报,成功挽救了无数同志的生命,出色完成了组织交与的任务。
这样功勋卓着的地下工作者出事是一个巨大损失,没有可靠的情报制定作战计划,那就要用人命抵消日伪的装备优势。
另外,由于需要传递情报的原因,老熊掌握了太多的秘密,像是哈尔滨城内交通站的地址,接头暗号,物资运输通道。
他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对方一旦被捕甚至叛变,让伪满或者日本人知道这些关键的信息,会有更多的同志遇到危险。
“不行,必须通知其他人。”
李先生越想越着急,现在最要紧的事是把消息传出去,让与老熊相关的人员尽快撤退,别的事情等情况弄清楚了再说。
幸好来之前,秘营的首长一共给了两个紧急联络方式,老熊是其中一个,另一个是不久前刚启用的交通站,非常隐蔽。
重要的是,
老熊不知道那里。
他随即扭头对驾驶位的人说道:“朋友,江湖路上是一家,我身上没有现水子(钱),你抓了我也没用,不如将我放了。
大家伙都是三山五岳的兄弟、挂洒水(穷人),狗子(警察)的事谢了,等这件事结束我自有厚礼备上,绝不敢食言。”
抗联人员的来源很复杂,有很多是出于私仇或者义愤投军的土匪,加上在林子难免跟土匪碰面,李先生自然会点黑话。
按照行规,只要是碰见会说黑话的人,不管是哪个山头的绺子(土匪)都要给上几分面子,不过该给的钱还是要给的。
人情归人情,
生意归生意嘛。
再说开车的人听到这些话,怪笑了两声:“呵呵,什么时候你们抗联成土匪了,连黑话都出来了,放心,我可不是强盗。
今天救你是为了国家大义,跟钱财没有任何关系,等过了前面的封锁线,咱们找地方好好聊一聊,结束我就放你离开。
你藏在座位里的钱也拿出来吧,免得等会丢了,你们地下党真是有意思,自己的钱不当钱,把别人的钱看得比命还重。”
国家大义?
你们地下党?
李先生敏锐抓住了这两个词,民国有着多股政治势力,派人员到东北的却只有两个势力,一个是地下党,一个是果党。
难道救自己的人是果党,对方想要干什么,是不是想策反或者有其它什么阴谋,他的神经瞬间绷紧,犹豫要不要跳车。
地下党落在日伪手里和落在果党手里没有太大的区别,不投降只有死,死,他不怕,怕的是不能将情报及时上报组织。
“我劝你不要冲动。”
这时驾驶位上的人又一次开口警告道:“这么快的速度跳下去,哪怕你是铜头铁臂也得摔成一滩肉泥,好好活着不好吗。
我明白你的想法,无非是担心策反你,你可以把心放肚子里,那不是我的工作,我也没空自相残杀,我只关心日本人。
在东北这块地方,我们双方理应互相帮助,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这句老话你听过吧,千万别让我小瞧你们地下党。”
“兄弟?”
李先生强忍怒意冷笑一声,马上嘲讽道:“从一个果党特务的嘴里听到这两个字,真是太新鲜了,你自己不觉得好笑吗。
你们在西南杀得流血漂橹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们是同胞,你们刀砍、火烧、侮辱俘虏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们是同胞呢。
看你杀的那些日伪特务,致命伤都在要害处,想必身手很好,希望你把本领用到正处,莫要干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讲完,他取出买药的经费重新揣进怀里,开始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办,果党特务汽车开的是很快,但不可能永远这么快。
转弯或避让时定然要减速,这就是他逃离的时机,唯一要注意的是跳车时的地形,最好是土路,这样不会受太重的伤。
“嘎吱。”
正在李先生琢磨脱身之策的时候,汽车一个急刹停下,驾驶位上的人什么也没有说,下车后将他从车厢后排扶了出来。
隔着黑布,李先生隐约听到了江水流动的声音,他们竟然从城南到了城北的江边,不知道对方带自己来这里要干什么。
而且果戈里大街一出事,附近必然是哨卡林立,在警察厅特务科那帮苟特务的重重包围下,对方是怎么穿过封锁线的。
疑惑的他摸了摸头上的袋子,心中勐地一沉,袋子的底部被系了一个死结,不靠刀具很难打开,怪不得特务这么放心。
“哗啦~~~~”
又过了几分钟,站在原地的李先生听到巨大的水花溅落声,他明白对方是在销毁证据,将抢来的汽车推进了松花江中。
杀人不眨眼,行动迅速,胆大心细,这就是他对果党特务的第一印象,有这么一个对手在哈尔滨,抗联将来有麻烦了。
不等他再想下去,一个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他的身前,对方拍了拍手的尘土,语气轻松的跟李先生聊了起来。
“好了,手尾处理干净了,我知道你着急向上级汇报,那我们长话短说,我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统计调查局二处成员。
这个称呼你或许有点陌生,那换一个你能理解的称呼吧,我是特务处的人,奉上峰的命令在哈尔滨执行一项秘密任务。
目前任务遇到了点困难,我们毕竟是外地人,不如你们抗联人头熟,我想跟你们合作,大家一起对付小鬼子,怎么样?”
“特务处?是你们!”
李先生很是惊讶,特务处的名头很大,红俄教官说那是国府最精锐的情报机关,多次破获了日本人在金陵的情报组织。
不仅如此,这个部门在海外也执行过某些任务,具体的情况没有人知道,听说负责人是个叫左重的年轻人,非常厉害。
他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对不起,你说的事情我做不了主,况且我们很难相信你们的诚意,别忘了民国十六年的事情。”
“细菌武器。”
面对质疑,蒙着半张脸的邬春阳吐出四个字,要是地下党的重要人员连这点大局观都没有,那就当自己没有救过对方。
大不了请求副处长从金陵再调人来,用人命填也得把日本人的细菌武器试验基地破坏,这关乎整个国家和民族的存亡。
另一边,
李先生心中轻轻一跳,特务处的任务跟那地方有关吗,怪不得要寻求他们抗联的帮助,单靠一方的力量确实很难完成。
他沉默了一会,澹澹说道:“怎么合作,怎么联络,我先说一点,我们绝不会接受你们特务处的指挥,这是个原则问题。
还有一件事,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那辆汽车是不是你点燃的,你们特务处又是怎么找到我的,这是我们合作的基础。”
李先生提出了两件事,目光紧紧盯着对方,身体慢慢紧绷,做好了跟果党特务撕破脸皮的准备,医生,一样可以杀人。
“你们出情报,我们出人,互不隶属,一起干掉背阴河基地,你们要是同意的话,三天之后在中央大街的吉祥饭店接头。
下午五时,我们的人会穿白色西装,暗号是先生借个火,要回答我在江边见过你,到时候商量具体的合作计划和任务。”
邬春阳回答完他的第一个问题,稍稍停了一下,继续解释道:“我是发现教育处附近有日伪特工蹲守,无意中发现了你。
你观察外面的动作太明显了,我就杀了车上的三个汉奸准备救人,找贵方合作是救了你之后的想法,不是计划中的事。”
“别我当傻子。”
李先生声音低沉,冷声问道:“这种鬼话连三岁孩子都不会信,你怎么就确定我是抗联的人,就不怕是日本人的陷阱吗。”
“杀人时我留了一个活口问话,他招供他们在监视一个地下党,应该是要跟你接头的人,所以你的身份并不是一个秘密。”
邬春阳不能暴露自己,只能用死人做借口,而后语气遗憾的补充道:“你上车后,教育处大楼有人跳下,抱歉,请节哀。”
“什么?”
李先生悲痛欲绝几欲晕倒,那一定是老熊,老熊用生命证明了自己的忠诚,恍然间,对方的笑脸在他的脑中不断浮现。
两人身边的松花江水依旧静静的流淌,它载着无人知晓的历史,载着无名壮士的灵魂,悄无声息的流向了浩瀚的大海。
------题外话------
两张7000字,第二章可以写成两章的,但那样就没意思了,烈士永垂不朽。
写到这里查了很多资料,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在那种环境下坚持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