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兄,事态严重了。”曾书友屏退左右,拉住嘴里还叼着肉包来上值的陈风。
陈风被噎得一愣一愣的,咚咚咚捶着胸口,喘气道:“遇事不要慌,先吃个包子压压惊。”
曾书友一把推开陈风递过来的肉包,把一封分析情报拍进他怀里,急得原地以手捶掌直转圈。
陈风慢条斯理展开手中的情报,只一眼,就不用看了……看什么看,关于安王勾结妖族密谋造反的分析,还是出自自己之手,授意天机阁卖给曾书友的。
他拿眼睛在情报上扫来扫去,嘴里还发出“啧”“嘶”“嚯”装模作样的声音。
“原来一切证据都指向安王谋逆啊。”陈风大惊小怪还带着后怕的样子,就跟刚知道这事情受到冲击,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你小点声。”曾书友从陈风手里扯来情报,慎之又慎地折了好几层,藏进了贴身衣物中。
“头疼。”曾书友揉着太阳穴的位置,说道:“自古以来,皇子谋逆,不管是与不是,都伴随着腥风血雨,何况这上面言之凿凿,有名有姓,有理有据,配合我得到的口供,很难相信不是真的。”
“安王府管家熊坤招了?”
“那倒没有,这家伙嘴硬得很,是工部员外郎何英全咬出了好几个官员,我稍微分析了一下,都跟烟花楼的建造有利益瓜葛。”
“你看看这批官员的名字有没有何英全咬出来的官员。”陈风将一张写满衙门、官职、名字的名单递给揉太阳穴的曾书友。
“这是?”曾书友接过名单一看,眼中露出疑惑,“京都之中,从七品到三品的官员都有,各个职能部门几乎都囊括了,我看不出其中有什么联系。”
“如果我说,你把这份名单拿去撕开熊坤的心理防线,他即刻崩溃,你试不试?”
“如果我说,这些都是妖族倾数十年之力,以某种秘术孕育在人类中的妖族棋子,你信不信?”
“如果我说,这些多半是安王一系的官员,你敢不敢查?”
陈风的话,一个比一个劲爆。
曾书友捏着名单,看着上面有几个是何英全咬出的名字,额头肉眼可见起了一层细汗。
他颤抖着双手,声音带着颤音,眼露不可思议,“这份名单,你是怎么得到的。”
“用一碗面,跟个小萝……小丫头换的。”陈风觉得自己轻松的语气吓到曾书友了,补充道:“我也觉得很扯,但事实就是这样。”
事实的确是这样,范小希被蛊雕王背刺,报复他的最好方式,就是让妖族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谋划毁于一旦。
至于这份名单,在忘乡台的时候,岳少华曾说过实施唤醒计划,为京都官场清场,蛊雕王递过去一份名单,言明是安王一系的官员,不要到时候错杀自己人。
范小希为了一碗面,转手就把这份名单卖给了陈风。
名单当然远超一碗面的价值,只是范小希已经不在乎了,比起陈风下套毁了僵族在京都的据点,她更恨蛊雕王的背刺。
什么计划不计划,什么大业不大业,什么大局不大局,范小希统统不在乎,借刀杀人痛宰蛊雕王,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说,你可以光明正大打败女人,但千万不要背叛女人,否则后果相当严重。
“事情太大了,波及范围之广,京都大量的大小官员都牵扯其中,再加上各种连带,少说十分之一的人,会卷进这场漩涡中。”
曾书友的细汗,开始下意识沁出滚珠,永兴帝大寿将至,稳字当头是大势所趋,如果这时候把这份名单抛出去,不啻于一颗重磅炸弹在京都炸响,不管安王造反这事是真是假,都是当着永兴帝的面给他狠狠来了一击耳光。
曾书友压力山大,脸上阴晴未定,后背凉透,捏着名单的手指关节都起了泛白的颜色,可见他内心,正在翻江倒海,承受莫大的压力。
陈风亦陷入沉默,情报分析和名单已经给出去了,曾书友怎么做,就看他自己怎么想。
当个鸵鸟,埋首沙地,不闻不问,不失为明哲保身的好选择。
或者将陈风就地绑了,卖给安王,换一场泼天的富贵,也不失是个好法子。
最不济,当个甩手掌柜,撂挑子不管,拖到安王自己跳出来,再看形式往哪边下注,也不亏。
还好,曾书友没有让陈风等太久。
曾书友冷汗津津的,脸色苍白,狠狠咬牙说道:“国之根本,岂容外族放肆,拼了,大不了这官不做了。”
“光有名单还不够,需要熊坤的供词,有了安王府管家的供词,我才有底气直接进宫面圣。”曾书友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当他下定决心后,慌乱走动的脚步慢慢变得沉稳,他抬头抓住陈风的手臂,道:“帮我,我要提审熊坤。”
感受到手臂传来攥起的强劲手劲,陈风心里笑了:这看似烂透了的大顺朝,还是有像书友大人一样,满腔热血的好官,每个时代,都不缺为国打补丁的年轻人。
接下来提审熊坤,让曾书友见识到了陈风的神奇。
也正因为忌惮熊坤的身份,大理寺一直没有严刑逼供,导致熊坤竟敢于挖苦大理寺提审人员在浪费朝廷的税银。
大理寺新提拔的狱臣,气得差点拔刀。
反正在曾书友眼里,陈风就像有魔力一样,任何人、任何事到他手里,都变得很轻松。
他在极短的时间内,见识到了熊坤自恃身份,从态度嚣张,到突然萎靡,再到如提线木偶一般,问什么答什么的转变。
甚至于,连他跟安王小妾厮混的事,都被他倒豆子一样,细说个没完没了。
在陈风强大的梦入神机神技加持下,曾书友从熊坤嘴里得到了想知道的一切,也包括安王天怒人怨的私生活。
曾书友双管齐下,又委托陈风提审工部侍郎何英全。
看着两份口供,曾书友不仅感慨陈风的神仙手段,被以为心神失守,已被大理寺审案人员攻破防线的何英全,竟然还藏着这么多秘密没有招,原来他是装的。
而陈风的关注点,在另外一头。
熊坤和何英全都提到了一个叫忘乡台的地方。
那里的奢华程度,堪比长盛赌坊加常翠楼加醉心坊,堪称男人的梦幻天堂。
但凡受到邀请,有资格进去的人,所有消费,都是免费的。
光是这一点,就让陈风开始好奇,这么一个神秘的,不在京都流传的地方,每日的经营成本不菲,只进行邀请制,且消费免费,那它是如何运转的?
资源会所?官商勾结的红楼?白手套们洗手的地方?
那这个忘乡台,又是谁的保护伞,或者说谁做着它的保护伞?
这明显是一处不以盈利为目的,拉高官下水的地方。
谁能有这么大的能量,让这么出名的一个地方,消失在京都人的视线中?
不会是皇帝老儿自己吧?
陈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暗道是自己前世电视剧看多了,这想法也太扯了,如果真是永兴帝自己,那他也太无聊了,玩起了我腐蚀我皇朝的游戏。
那这个人,到底什么来路?
……
“这个人,到底什么来路?”
国舅爷,魏皇后的哥哥,安王的舅舅,大顺朝的宰相,也就是魏长集,正将手中的一张纸条投入茶炉中烧毁。
他搓了搓手,用温度适中的润布巾擦了擦手背,道:“我不信一个没有根基的丘臣,能主导大理寺的办案进度。”
大理寺卿蒋尚疏屏退婢女,亲自接过她手里的毛巾,蹲在木盆旁,将魏长集的脚从中小心翼翼提了起来,慢慢擦拭。
“魏相,学生查过了,陈风原是潭洲芦苇镇人士,进镇魂司之前,就是个无名小卒,还是被运粮官卖进镇魂司的。”
“芦苇镇?”魏长集轻咿一声,双脚提起,任由两鬓泛白的蒋尚疏擦脚,他受得心安理得,看两者之间的默契配合,堂堂大理寺卿给魏相擦脚,不是一次两次了。
“对,据闻遭受兵祸,全镇上下死得就两人的芦苇镇。”
“哦,我记起来了,这事当时还轰动一时,不过后来又怎么没了动静?”
蒋尚疏指了指头顶的位置,道:“他老人家亲自给压下去的,这事知道的人,没几个。”
“我们这个皇上啊。”魏长集摇了摇头,托起蒋尚疏胳膊,自己拿布巾擦干净了,道:“越来越看不透了。”
“看不看得透,不是还有您嘛,咱大顺朝有您帮皇上看着,出不了乱子。”蒋尚疏在魏长集身前,持学生礼,端洗脚水到一旁,将布巾挂在木架上,再到扶着魏长集坐下,给他烫热茶,做得规规矩矩。
“正平啊,我记得你是国泰三年的进士吧。”
蒋尚疏听到魏长集叫自己的字,嘴角下意识翘起,烫着茶碗应道:“老师正是当年的主考官,若不是老师力排众议,学生当年就落榜了。”
“那是你自己有本事。”魏长集摆了摆手,陷入回忆,道:“你那篇针砭时弊引起阅卷官争论的文章,我至今记忆犹新,有抱负有想法,后来证明我的眼光不错,你做得很好。”
“是老师教导得好。”
“但是还不够。”魏长集话锋一转,敲着手指,示意茶碗温度合适,可以冲茶了。
蒋尚疏态度谦卑,沉默不语,做聆听状,他知道接下来,魏长集会对如今的局势做评判,或者直白点说,是做出指示。
“皇上寿辰在即,大兴土木,朝堂之上有不同声音,是可以理解的,但不管是什么声音,都不能误了大寿,这件事,是眼下的头等大事。”魏长集眯了眯眼,握住滚烫的茶碗,左右手捯饬,补一句道:“正平啊,你明不明白。”
“老师的意思是……”蒋尚疏沾着茶水,在茶几上写下一个“稳”字,抬头朝魏长集望来。
魏长集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突然转了话题道:“曾家在咱们大顺是一等一的富贵人家,为国纳税不少,他们家的儿子,在你手下当个正四品的少卿,会不会委屈了人家?”
“曾书友难得一见的人才,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屡破奇案,学生全力推荐,为国举才。”
弦音知雅意,蒋尚疏很快领悟魏长集的意思,魏相的意思就是将曾书友调离大理寺,让他不能再碰这个案子,给他一个接触不到核心,甚至是远离京都的高升职位,或者是虚职。
“潭州百废俱兴,吏部正在选拔官员,重整大顺国威,年轻人,有冲劲,为国效力,理应义不容辞,我相信曾少卿定能明白老师的栽培之意。”
“正四品,从三品,正三品。”魏长集的手指在茶碗上轻点,念到正三品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微眯眼,半打盹,漫不经心道:“潭州按察使吧,主一州司法,也算学以致用。”
潭州都废了,流民都还没有回迁家园,遍地荒芜,没有一年半载,要这按察使有何用。
“学生替曾少卿谢过魏相。”蒋尚疏一揖到底,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是为了下属升迁的事高兴。
“嗯,乏了。”魏长集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旁若无人地假寐起来。
蒋尚疏端坐在茶几旁,纹丝不动,直到魏长集微微响起细微的鼾声,他这才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鼾声依旧。
魏长集的眼,此时此刻已睁开。
他看似浑浊的眼神,此时是明亮的。
他架起十指,五指依次对碰,每一次的对碰都保持着丝毫不差的间隔。
魏长集习惯以这种方式深思。
“后生可畏啊,一个大理寺少卿,一个镇魂司丘臣,就差点掀起京都官场的腥风血雨。”魏长集喃喃低语,五指对碰的频率变得密集起来。
“镇魂司少个丘臣,不影响运转吧。”魏长集自言自语,似想到某种可能,又摇头道:“不能打草惊蛇啊,还不到时候,还不是时候。”
“有什么方法,让他的注意力不得不转移呢?”魏长集似乎对着空气在说话,点头道:“你有方法的,对不对。”
也不知道他在问谁。
反正魏长集说过话后,绕柱的帷幔,晃动了几下,像刮过一阵晚风,又像是被人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
反正。
魏长集真正迷上了眼,睡得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