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风醒来,手里攥着几张薄薄的冥钞。
眼前一道飘忽不定的残影,在半空中扯出诡异的扭曲鬼脸,慢慢消散不见。
潮水般的记忆涌来。
陈风一阵恍惚。
四柱纯阴……天煞孤星……阳寿如烟……阴寿绵绵。
前身同名同姓,命运多舛,家乡突遭兵祸,全村上下,除了他死得就剩下一个疯疯癫癫的邋遢老头。
好不容易躲过杀良冒功的军将,却被山贼捉去卖了半贯铜钱。
买他的主雇,可是鸦鹊岭的鸟妖,一众鸟妖正要将前身裹了面粉下油锅。
正巧,被天师府一路过道人给救了。
这道人,看前身一副好皮囊,当下就动了做炉鼎的歪心眼。
前身不堪屈辱,跳崖自尽。
好死不死,砸到京都运粮队的粮车上,人没死,摔得几近散了架。
就这样,还吊着半口气瞪圆眼诅咒那道人半世花柳,不得好死呢。
运粮队的押运官一看,心想这小子命够硬,京都镇魂司要的就是这种身似浮萍没有根底的人,我那有门路,这小伙能卖个好价钱。
这这样,前身伤还没好利索,就被押运官转手“举荐”给了镇魂司。
这镇魂司,可不简单。
在京都人眼里,是极其神秘的存在。
那里的人,只见进,不见出。
偶尔见着个人,那浑身无形的阴寒,毫无表情的冷冽眼神,只一眼,就令人灵魂发颤。
传说这地,通幽冥,连阴阳,里面的人,都是命格邦邦硬的活死人。
陈风消化完前身的记忆,可算明白怎样回事。
这世道不太平,妖魔肆虐,鬼怪横行。
大顺专设斩妖殿、伏魔堂、镇魂司。
前两者就很好理解,单说这镇魂司,活人的事管的少,死人的事管的多。
准确的说,是管理鬼魂的特殊地方。
里面的人就像阴间行走。
阳间的人,当阴间的差。
官面上隶属大顺朝。
拿阴阳饷银的双面公务员。
镇魂司除了镇魂使,下设北斗科和南斗科。
说来也怪,同属镇魂司,在陈风前身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见过南斗的人。
不管北斗还是南斗的人,都叫称魂师,只有代号没有名字。
还不是因为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没有人能活着干满三年。
要么死得不明不白,要么索性消失得无影无踪,就算能留个尸身的,也是死状惨不忍睹。
更诡异的是,玩魂的镇魂司,竟然无从知晓这些称魂师的魂魄去了哪里。
妖魔鬼怪横行、诡异、不祥、阴风阵阵、让人不寒而栗的静谧……
穿越来的陈风想逃。
如果不是陈风穿越而来,前身这个“陈风”已经死了。
死得不明不白,死得陈风甚至怀疑,醒来看到的那一缕扭曲的鬼脸就是前身的灵魂。
“当当当……”
秤砣砸称盘的闷响。
“玉衡三,开阳十五,天权二,卒。”
毫无感情的冰冷声,像设定好的闹钟,惊得陈风后脊麻酥酥的凉。
三个,如果不是陈风穿越而来,丧钟的声音就要再加上一个天玑十一。
陈风隶属北斗天玑组,代号十一。
组里满员十五人,实满十四人。
天玑十三号,不知什么原因,一直空缺。
“此次称魂,天玑组未减员,不错。”
天玑组的头,也就是曹丘臣,瞥了一眼面前站定的十四人,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曹丘臣不是他的名字,曹是姓,丘臣是官职。
就连陈风这种只有代号的称魂师,也是有官职在身的,叫土主。
像北斗科的老大,叫林塚侯。
镇魂司的老大,叫金封尉。
这官是阴间的官,人是阳间的人。
土主,阳俸,月,碎银二两,血气丹半颗。
阴俸,月,一钱,冥钞无算。
一钱是魂重,能使灵魂越发浑厚的奖励。
冥钞,就是陈风刚睁眼时手里捏的那种。
按照陈风的理解,这冥钞无算,就是计件工资的意思。
至于冥钞有什么用,陈风在前身的记忆力没有“看到”。
活人谁用冥钞啊……晦气……陈风一肚子疑问,有心跟旁人交流。
却见天玑组的各位面无表情,犹如行尸走肉,浑身都散发着一股“莫挨老子”的气息。
一个字,丧。
也对,明知道活不过三年,任谁都没有好心情。
逃?
呵呵。
你当镇魂司的魂血命碑是摆设?
进了镇魂司,只要干不死,就得一直干,想出去?行,三年不死,还你自由。
陈风忧心忡忡,这开局有点难啊。
按照称魂师的死亡率,想要活过三年,简直比登天还难。
这一想,陈风心情沮丧到没边,连晚饭都没吃,就睡下了。
睡也睡不踏实,尽做噩梦,浑身凉飕飕的,老觉得有什么东西往脑子里钻。
昏昏沉沉睡了一宿,醒来的第二天,隔壁铺的十号已经再也起不来了。
这小伙,满打满算还没来一个月,就稀里糊涂的交代了。
死得不明不白,脑袋都成了空壳,嘴角竟然还抿出了难得一见的笑意。
其他人的目光中看不到一点情感波动,可见这种事,见惯不惊。
死人的事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曹丘臣一脸麻木,毫无表情地分发称魂任务。
“一号,天字五号房。”
“二号,地字十七号房。”
“三号,人字六号房。”
……
“十一号,人字二号房。”
……
称魂与魂魄有关,故设天、地、人三境房,天境最凶,地境次之,人境最弱,通常来讲,进了天境房,没有意外,十有八九是要翘辫子的。
一号听到自己要称天字五号房,切了一声,脸上竟露出解脱的神情。
众人默不作声,领了任务,往各自的房间走去。
陈风硬着头皮来到人字二号房。
房间里称魂工具一应俱全,有墨斗、台秤、杆秤、跷平、戥子称、伸缩簧……
房内四壁符文流转,两条符篆流动的灿黄符链呈十字交叉,贯穿在一披头散发的鬼魂身上。
这鬼魂血肉模糊已看不清原貌,从隆起的大肚子能判断身前是一孕妇。
陈风不敢多看,依前身记忆挑了墨斗,扯出两条金丝连上灿黄符链,屈指一弹。
嗡嗡两声。
陈风头皮一麻,感觉自己好似被刺了两针,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
随着陈风的动作,房内温度急剧下降,墨斗的侧面,慢慢浮现六个血红大字。
“魂重四两五钱。”
称魂完成,就在陈风松口气的时候。
那披头散发的女鬼不知何时扒开肚皮,捧出一团血糊糊滴黏稠的稀碎,哀嚎道:“称称我儿重几钱?”
随着女鬼的哀嚎,房内的温度越来越低。
灿黄符链发出夺目的光芒,浇灭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怨气。
怨气如此重,陈风如坠冰窖,灵魂都在颤抖。
“我命休矣。”陈风暗叫不好,这鬼魂化作厉鬼,人字房的符链怕是困不住对方。
嘣嘣嘣的声音连续响起,这厉鬼挣脱一半符链朝杵在原地动弹不得的陈风扑来。
就在陈风一筹莫展之际。
他脑海突兀响起声音。
陈风想都没想,朝着扑来的女鬼喝道:“魂重二两四钱。”
眼看就要崩断另一半符链的女鬼闻言生生愣在原地,痴呆呆地将手中的稀碎拿到脸庞摩挲,重复念叨着“二两四钱”。
念叨来念叨去,一会又戚戚然,眼中流出血泪,嘟囔着“我儿好命苦”。
陈风也愣住了。
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一本厚重如山岳的书册缓缓翻开,扉页上三个古朴小篆。
阴阳册。
阴阳册无形自动,空白的地方渐渐浮现字迹,苍莽的声音自脑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