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夜幕中,凄厉的号角声有如催命的咒语,刺激着辽阳城内每一个人的神经。旷野的狼群总是在人意志最薄弱的那一刻出现,它们未必马上向你扑来,却会让你在恐惧中一点点濒临崩溃。
又是一场夜战!辽东经略袁应泰带着一队亲卫匆匆忙忙赶到城头,他本以为后金军是想借着夜色强渡护城河发动攻城,但是远远望去,火光中,后金军有如两条燃烧的长龙,突然向辽阳城两翼席卷而来——他们并非想要攻城,而是奔着护城河上游的水渠和下游的水闸而去!
“不能让女真人断了护城河水!”袁应泰猛一拍箭垛,突然明白过来,大声嘶叫着。生死存亡之际,他已顾不上什么经略风度,这条护城河是辽阳城最后的屏障,也是自己最后的心血,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住!
后金军的这次夜袭的目标就是护城河,一路往东去上游堵住沟通太子河与护城河的水渠,一路往西去挖开下游的泄洪闸。护城河不能丢——袁应泰明白这个道理,城中明军将士也明白,他们都知道女真人有屠城的习惯,想要活下去,就不能让后金军得逞!
传令兵飞奔下城,伴着军官的大喝与沉重的脚步声,一支明军很快涌出东门,迅速在城外列阵。东门外,明军凭借猛烈的火器开始阻击正在对岸准备搬运土石想要堵住护城河进水口的后金军;西面,负责掘闸泄水的后金军也遭到了武靖门桥后明军的顽强阻击。由于两路后金军都是一边施工一边掩护,所以被明军压制的完全施展不开,加上明军火器众多,伤亡也越来越大。
“千万要顶住啊!”城头的袁应泰紧握双拳,守,死守——手头的几万人马野战拼不过后金军,但凭坚城用火器还是能占得一些便宜,只要能撑过今晚,打掉后金军的锐气,这场战争就算赢了一半。
不过袁应泰低估了战局,也低估了自己的对手——努尔哈赤见两翼针对护城河的行动不利,当即改变战术,命左翼大军放弃开闸,直接进攻西门的桥头堡、位于城外护城河上的武靖门桥,然后亲率护军前往支援右翼大军,全力进攻东门外的明军主力。
“放炮,放炮,一定要顶住!”袁应泰突然想起辽阳城还有大炮,这才是杀伤敌人最好的利器!
“大人,距离太近,只怕会伤了我们的人马!”身旁的副将也顾不上许多,大声道。
“死几个人算什么,要是让女真人杀进来,你我统统都得死!放炮,放炮!”袁应泰也发了狠、红了眼,人被逼到绝境时,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放炮!”副将没有办法,下令放炮——袁应泰说得对,女真人是恶狼,决不能存犹豫之心!
“轰轰!”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声在两军厮杀阵中响起,袁应泰被震得连退数步,刺鼻的硝烟味儿让他大声咳嗽起来。两名亲卫赶忙上前相扶,却被袁应泰狠狠挣开。
“继续放,一刻都不要停,我倒要看看女真人能不能把护城河填满!”
“开战了,开战了!” 沉闷的炮声传到了巡抚衙门的密室里,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卷宗文档,抬起头,把目光投降炮声传来的方向,他们的脚底,甚至能感觉到后金骑兵冲锋时带来的大地颤动。刘子春手中算盘不停,只把眼皮子一抬,就瞧见中间文书的手在发抖,再往上看,这家伙的脸色竟比那索命小鬼还要白。
“啪!”刘子春的算盘往桌上轻轻一扣,悄悄都到中年文书身后,伸出两根手指朝他肩头点了点。
“啊!”中年文书吓了一跳,有着失魂落魄的望向刘子春。
“嘘……”刘子春做了个小声的手势,让他不要惊动旁人。
中年文书哆嗦了几下,连连点头,额头冒出一阵细汗。
“怕了?”刘子春凑近他耳旁,低声问了句。
“不,不……不怕,怕……”刘子春越这么问,中年文书越是哆嗦的厉害。
“子春,在这儿是让你干活的,回去!”昏黄的烛光下,师爷走了进来,瞪了刘子春一眼,道,“那是我们的大炮,女真人很快就会被打退,只要做好分内之事,巡抚大人便不会亏待了我们!”
刘子春撇嘴一笑,悻悻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手背往算盘面儿上一抹,很是不屑。
“你如果再敢生事,我就把你送到城头去!”师爷知道刘子春是个不安分的主,安抚大伙儿几句后,不动声色的走到身旁,冷冰冰的警告着他。
刘子春朝师爷勾勾手指,等他凑近了才道:“师爷,您这是想活活吓死老胡呢,还是想让大伙儿一起等死?辽阳城能不能守住,您心里比我清楚……”老胡,便是那中年文书。
“你!”师爷显然被狠狠噎了一下,却拿他没有办法,气乎乎的甩手离去——眼下正是销档的紧要关头,要是把刘子春惹急了,就凭他那张嘴,足以把所有人搞得人心惶惶。师爷决定先忍一忍——这样的刺儿头,你越是搭理,他越是来劲,非把密室闹得底朝天不可。
老胡战战兢兢,师爷吹胡子瞪眼,刘子春终于舒服了。他倒不是怕死,只是受不了成天呆在密室里的憋闷劲,想找点乐子来消遣,也没太大恶意——手中算盘珠子一响,他就会把一切都抛在脑后。
城东、城西、城北,三面鏖战,整座辽阳城都已醒来:经略袁应泰指挥外围战事,巡抚张铨负责城中防务。把巡抚衙门交给一名心腹游击将军后,张铨便带着亲卫四处奔走,发动上万名士兵和民夫纠察奸细、协助守城,将各种战略物资源源不断的送往三面城头。
“张大人!”黄大川快步赶上,喊住了行色匆匆的张铨。
“大胆!”亲卫当即拔刀,挡在张铨身前,把黄大川当成了刺客。
黄大川一句话没说,借着火光将北镇抚司腰牌往张铨面前一亮。
“又是锦衣卫的人……”张铨上下打量着他,心中警惕更甚。
“我已让田尔耕传话广宁守军早做准备。”黄大川收起腰牌,只是淡淡一句。
“都退下!”黄大川的一句话,让张铨读到了很多东西。
“下官黄大川,请大人借一步说话。”黄大川向张铨一拱手,率先让到一边。
张铨点点头,随黄大川转入一处小巷,示意亲卫守在外头。
“大人是想让巡抚衙门里的人跟着辽阳城一起陪葬吗?”黄大川语出惊人,张铨脸色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