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阳城,北门内,无数败军蜂拥而入,将领找不到士兵,士兵找不到头头,乱糟糟闹哄哄的挤成一锅粥,全然不像是一支军队,俨然一股子四下亡命的流匪。城头上的袁应泰也已乱了方寸,那些个总兵将军们一个个都不见踪影,懂点儿兵事的张铨又赌气不来,对付流民他有经验,可面对一二万手中拿着兵器已经红了眼的败军,他实在拿不出什么太好的应对之策。
“老七!”滚滚败军人流中,黄大川喊住了不远处的田尔耕,戚辽则跟在他身后。
“老六,你怎么还在这儿?”人多嘈杂,田尔耕不得不扯起嗓门说话。
黄大川见刘公公也在,便拱了拱手道:“下官见过刘公公。”
刘公公往两人身边挪了挪,唯恐被卷入乱军,扯起嗓子道:“黄大人甭客气,我跟田大人把该办的事儿都办了,也是时候回去向皇上复命了。黄大人若是没有别的要紧事儿,咱家就先走一步啦!”
“刘公公请!”黄大川不再理会刘公公,任他带着一溜手下离去,只把田尔耕拦在当场。
“老六,你这是什么意思?”田尔耕见黄大川神色不善,也把语气放重了些。
“什么意思?逼袁大人出城的是你,打败了风紧扯呼的也是你;你可别忘了,我还得向朝廷呈报辽东战事,密折怎么写,写些什么,老七你是不是应该想想清楚?”
“老六!”田尔耕把脸色一沉,扭头一看,见刘公公已经走远,这才道,“逼袁大人出战的是刘公公,风紧扯呼的也是刘公公,你怎么能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再说,你我在同一个衙门里办差,没必要为一件事翻脸吧?想我平日对你也不错,看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可别说做哥哥的没提醒你——我跟刘公公最多担个督战不利的罪名,可这辽阳要是丢了,上头会怎么处置,你也该比我清楚!”
“呵呵……”黄大川突然笑了起来,摇头道,“老七啊,我的命没你这么金贵,自打来了辽东,我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衙门里的,有又几人能够全身而退?”
“那你不让我走,算什么意思?”田尔耕有些急了,再不走,只怕要回不了京城。
“你若还是大明朝的臣子,就去做一件事。”黄大川凑近了些,死死盯着他。
田尔耕被他看得有些发毛,道:“说,什么事?”
黄大川正色道:“路过广宁的时候,让守军派一支人马出来接应辽阳败军!”
“你的意思是,辽阳守不住?”田尔耕没敢再问下去,仿佛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不用多说了,就当是兄弟我临死前求你办的最后一件事。”
“老六,你……”田尔耕已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无奈的点了点头,离去。
“戚辽!”黄大川突然转过身喊了一声。
“在!”戚辽快步走上前,方才的对话,他也隐约听到了个大概。
“女真人没有马上攻城一定有别的动作,你去找秦将军,让她带着川军立刻去东门,我担心的是水坝!”
戚辽应诺,转身刚走几步,又回来多问了一句:“不用禀报袁大人吗?”
“袁大人那儿我会应付,你只管去!”黄大川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办。
“老大,大军惨败!”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猴子飞奔而来,带来一个噩耗,“李总兵的五万大军连同城里的援兵死了几万人,剩下的人马全退回了城里,女真人正在清理战场,看样子很快就会攻城!”
“奶奶的,老子就知道!”窦十三刚和九指他们收拾完林子里的战场,把女真人的战马弓箭武器干粮全收缴了正在休息,听到这个消息后全跳了起来。
“这会儿怎么办?”猴子喝了口从女真人的羊奶,望着窦十三。其实窦十三心里也没底,从防地偷跑出来劫杀女真斥候本来就是冒险,侥幸成功而已,留下来继续埋伏,不过是想过过杀人的瘾。现在城外明军溃败,接下来女真人会不会再派人来此还未可知,虽然大伙儿都没二话的跟着窦十三,可他毕竟只是个不到二十岁没啥临阵指挥经验的毛头小伙子——如果老二在就好了。
“歇会儿,吃点儿,等下一拨!”尽管没有把握,但窦十三还是选择留下——就算辽阳城丢了,兄弟几个还照样猎杀,不然,自个儿的脸面往哪儿搁,又如何当得兄弟们的老大!窦十三是个没心没事之人,一把事儿想明白,就大大咧咧的往雪垛子后面一躺,翘起二郎腿呼呼大睡,然而正是因为他的这次冒险之举,直接改变了辽阳之战的进程。
初战告捷后,老辣的努尔哈赤没有急于攻城,他一边派出游骑侦察有没有明军援兵从广宁、营口等地赶来,一边亲自察看辽阳城防。袁应泰开渠引水这招果然让努尔哈赤很是头疼,面对滔滔护城河水,别说攻城,就连渡河都十分困难。不过在得到一队斥候在东边树林方向失踪的消息后,老成多谋的代善立刻向努尔哈赤进言,说东面是护城河的上游,斥候的失踪正说明明军在那里有埋伏,为的就是守住源头,想要攻城,就必须从护城河入手!努尔哈赤接受了代善的建议,后金军也很快有了新的动作。
“啪啪啪啪!”惊鸟冲天。
“呼哧!”窦十三翻身跃起,警惕的环视四周——鸟儿从林子里突然飞上天决不是什么好兆头。
“来得人不少。”九指抄弓在手,他话不多,一旦开口,便是到了紧要关头。窦十三猫在雪垛子后面,朝大伙儿做了个散开的手势,能明目张胆惊飞群鸟的,很可能是后金的大队骑兵。
“这下可撞上大鱼了!” 林子里又恢复了平静,窦十三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一颗心却狂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