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魏三摘下斗篷,用力抖了抖,然后对那两个太监道,“你们都出去!”
房间里就只剩下魏三和戚辽两人,炭火在铜盆里烧得通红,“噼啪”作响。
“公公,还是先吃点东西吧。”戚辽道。
“啪!”魏三将斗篷重重丢在木制的长衣架上,扯着嗓子道:“这个高第,真是不识抬举!”
戚辽倒了一杯热茶,小心翼翼的递到魏三跟前,道:“公公息怒。”
魏三抓过茶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道:“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朝廷派人来查他,是听信谗言!听信谗言?谁听信谗言?谁不知道现在的朝廷是九千岁说了算!他说这话,就是说九千岁冤枉他了!他自个儿还是九千岁提拔的呢!”
“公公请息怒,”戚辽道,“我看那高第是吓坏了。”
“吓坏了?我看他就是个孬种!”魏三提高了嗓子,唯恐屋外的人听不到自己的吼声,“先前孙阁老返乡,朝廷廷议辽东经略的人选,这厮便躲躲闪闪不愿出头;后来九千岁点了他的名,他又找这个那个借口推托不去;到了任上,别说宁远了,就连山海关他都不敢踏出一步。我一个太监,都敢顶着担子出紫禁城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办差;他一个堂堂的经略使,鞑子还没打来,就吓得把孙阁老四年花了朝廷几千万两银子建的地方全丢了!北京城的狗见了生人还吠两声呢!”
“那公公打算怎么办?”戚辽问道。
“怎么办?凉拌!”魏三搓了搓手,道,“我说老弟,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是办过大案子的人,我这可是头一回出宫,那高第死不认账,我还真没辙了!你说说,这下一步该怎么办?我听你的!”
戚辽是知道魏三底细的,魏忠贤得势前,他不过是宫里给皇帝后妃们倒马桶的一名小太监。当了十几年的“净坛使者”,闻够了龙子龙孙们的“味儿”,尤其是紧跟老上级魏忠贤(魏忠贤进宫后也倒过马桶)的步子,魏三时来运转,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竟在李实外放苏州织造后混进了司礼监,成了魏忠贤最信得过的跟班。
见戚辽不说话,魏三急道:“我说老弟,要不,下回咱们一块儿去?”
戚辽沉吟片刻,道:“这事儿的确不好办。其一,朝廷给咱们的旨意只是查问,就是说,让我们找高第把事情问清楚,而不是当场拿人。想要在山海关拿人,非出动一营人马不可。我看非但是朝廷,就连那些告高第状的人,手上也没有他通敌受贿的证据。如此一来,案子便难以坐实。”
“有理。”魏三道。
“再者,公公想想,那些人为何要告高第状?”戚辽道,“正是因为高第要跑!”
“这丫就是属狗的!”魏三补充道。
“我再问公公,撤辽西防线,死守山海关,可是圣上的旨意?”戚辽问道。
“当然不是。”
“那是九千岁的主意?”戚辽又问。
“九千岁岂会干这等祸国殃民之事!”魏三断然否决。
戚辽暗笑一声,心想他魏忠贤倒是不卖国,可祸国殃民的事儿,整个大明朝就数他第一。于是道:“那这让地于贼的主意,是谁提的?”
“高第!”魏三脱口而出。
“他高第为何摆着孙阁老费大力气建起来的地方不守,偏偏要跑到山海关窝着,难道只是因为胆小吗?”戚辽继续发问。
魏三挠了挠脑袋,似乎除了胆小怕死,也找不出更好的理由了。
戚辽示意他坐下,笑了笑道:“当官当官,官是当出来的,咱们不妨站在高第那边来想想: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官上任三把火,既然孙阁老被‘拿下’了,那么孙阁老之前在用的那套平辽方略便不能再用,否则,他高经略跟孙阁老又有何不同,又如何体现他高经略的雄才伟略?于是,凡是孙阁老大力支持的,他就一律反对;凡是孙阁老大力营建的地方,他就一律毁弃!”
“这,其心可诛,其行可诛啊!”魏三突然爆出两句文绉绉的话来,却是一嘴的京片子太监腔。
戚辽倒不是存心要说高第的坏话,而是不想看到这么个怯懦无能的书生在辽东经略任上尸位素餐。从时间上看,努尔哈赤很快就会率军再次进犯,宁远之战很快就会爆发,等袁崇焕打了胜仗,这个高第就会被撤换。既然是注定的事,又何妨添一把火?当然,戚辽也不是没有自己的打算。
“公公,这儿冷吧?”戚辽突然岔开了话题。
“冷!可比京城冷多了!”魏三哈了口白气,又搓搓手,张了张嘴,险些又是一个喷嚏。
“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当说不当说。”戚辽故意道。
“说,说,你我兄弟还分什么彼此!”
“公公不妨病它一场……”戚辽望了他一眼,低声道。
“病?”魏三不明所以。
戚辽点点头,道:“装病。”
“装病?”这回,魏三,道,“这还用装?明天我就病它一场!”
戚辽道:“不管是真病还是假病,公公就安心留在山海关,高第自然不敢怠慢公公。咱二人联手,上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魏三来了兴致。
戚辽点点头,道:“不瞒公公,我想去宁远走一趟!”
“宁远?!”魏三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他,“戚老弟,这……说句大实话吧,你我虽然职分不同,可咱家也不想看到你为了差事,把命给送了啊!”
“公公也觉得宁远守不住?”戚辽反问。
魏三道:“高第和马世龙的折子年前就到了朝廷,说是从大凌河到锦州,从宁远到前屯,所有军民全都撤进山海关,带不走的就都丢掉……也就是那个袁崇焕敢抗命不从。宁远,现在可是一座孤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