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辽回到巡抚衙门时已是深夜了。为了避嫌,李实的马车只把他送到路口,便径直往织造局去了。一进到衙门,戚辽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肉香,心念一动,又转了出去,一刻钟后才折回来。
“吱嘎!”戚辽推门而入,对着正猫着身子大快朵颐的张应龙大声道,“好你个老张,竟然瞒着我偷吃狗肉!”
“嘘……”张应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来来来,就等你呢,刚宰的乳狗!”
戚辽“嘿嘿”一笑,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一坛酒,往桌上一搁,道:“吃狗肉,岂能没有酒……”
张应龙大喜过望,凑近酒坛子,用力嗅了几下,道:“还是兄弟你想得周到。”说完,一把抓过酒坛,排开两只大碗,正要斟酒,又抬起头,故作惊讶道:“我怎么还闻着有胭脂的香味……”
戚辽心下一惊,难道是映荷轩里的味道留在了身上?
张应龙见他愣在那儿,也“嘿嘿”笑了两声,低声道:“出去找乐子了吧?”
戚辽当然知道张应龙口中的“找乐子”是指什么,也知道这时候解释不如顺着说,于是也是一笑,指了指那坛酒,神秘兮兮道:“知道这酒那儿来的吗?”
张应龙摇了摇头。
戚辽道:“这卖酒的啊,是个新寡妇……”
张应龙顿时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心照不宣”的大笑起来,替戚辽叉了一块好肉,道:“当哥哥的我在衙门里开荤,兄弟你是在外头开荤,还是你的本事大啊!来,吃!”
两人一边吃一边聊,把整个衙门后堂熏得像个大厨房。只不过他们是北镇抚司的人,身份特殊,也就没人来管。林腾甲遇刺回家后,戚辽、张应龙、文之炳三人便定下了规矩:每天一人留在巡抚衙门看守魏大中,一人前往茗园保护林腾甲,另一人轮休,手下的锦衣卫们也分成三拨,依次轮换。今天正好轮到张应龙守衙门,文之炳去茗园,戚辽才有时间到处闲逛,还去了一趟映荷轩。
一夜无事。
第二天中午,戚辽吃完午饭,例行公事的在衙门内外巡视着。就在这时,一名轮班放假的锦衣卫匆匆跑来,一看见戚辽,便跑上前,气喘吁吁道:“大人,不好了,文大人被人打了!”
戚辽一惊,这苏州城中居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锦衣卫的人动手,胆子也太大了些!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有人在酒楼里对苏州给魏忠贤修生祠出言不逊,正好被文之炳听到。文之炳是个火爆脾气,又当差宫里的差,于是就当场呵斥了那人几句。不想对方全然不吃这一套,当着酒楼上百人的面跟文之炳顶了起来。一来二去,两人便动上了手,吃亏的竟还是文之炳!
戚辽不愿把事情闹大,于是找来衙门里的班头,让他顶自己一个时辰的差事,还塞了一块碎银给他。王班头本就在衙门当差,看守人犯也是分内之事,再加上有银子,自然一口答应。
于是,戚辽便带着那个锦衣卫直奔文之炳挨打的那家酒楼而去。
当戚辽等人赶到的时候,酒楼外已是人山人海,挤满了前来围观的市民百姓。一队苏州府的衙役嚷嚷着将人群隔开,以免出现误伤和踩踏。那苏州府衙役班头一看戚辽来到(锦衣卫的服饰有别于寻常官差,非常好认),便立刻小跑上前,拱手道:“大人,您总算来了!”事关锦衣卫,苏州府的衙役们不好办,只能在外头等锦衣卫的头头来到。
戚辽刚一抬头,一张椅子就被人从二楼丢了下来,还夹带着文之炳的喝骂声。
“嗡!”下面的人群一哄而散,让出一片空地,任由椅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这位大哥,”戚辽扫了眼乱糟糟的人群,对那衙役班头道,“我看是我那兄弟喝醉了,没多大事,劳烦你把周围的百姓都遣散了,免得惊动知府大人和臬司衙门的人。事情闹大了不好办。”
那衙役班头也是长于办差之人,锦衣卫管不了,对付老百姓还是绰绰有余的,当即道:“大人放心,只要不出人命,别的事都好办。”
戚辽点点头,对同来的那名锦衣卫道:“你守在门口,不许放一个人进来!”说完,闪身走进酒楼。
“我操你爷爷的,知道爷爷是什么人吗?”二楼上,文之炳一边抡东西砸人,一边骂骂咧咧。他的眼角被人打破了一个口子,鲜血长流,半张脸都是红色,神情狰狞恐怖。
“咚咚咚!”戚辽快步上楼,二楼情形尽收眼底:所有的客人都跑光了,酒楼的掌柜和小二也不见了踪影,桌椅酒菜到处都是,整个二楼就只剩下文之炳和另外一名锦衣卫,还有他们的两个对手。站在文之炳对面的是两个魁梧汉子:一个满脸胡须,年纪稍长;另一个英武俊朗,颇为年轻。那年轻汉子一脸轻蔑的望着文之炳,方才那一拳,便是他的杰作。文之炳的长刀则被那大胡子踩在脚下。
“戚老弟,你来得正好!”文之炳见戚辽来到,顿时长了几分气势。
戚辽走到四人中间,他并不愿意用锦衣卫的身份去压人,那样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何况站在对面的两人不论从气度还是眼中所射出的神情看,都不像是寻常酒客,于是向那两个汉子拱了拱手,正色道:“二位,我这位兄弟若有对不住的地方,在下先行赔个不是!”
这一举动让四人都颇感意外,尤其是那两个汉子,他们见戚辽身着锦衣卫官服,还带着刀,本以为他是来给文之炳帮手的,却没想戚辽一上来就来了这么一手,不但给足了面子,也站住了理。大胡子把脚从文之炳的刀上挪开,也向戚辽拱了拱手,道:“小事而已。”
“你他娘的才是小事!”文之炳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大声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