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公可知,那汪文言下狱后,可是牵扯到了一大批人。”林腾甲决定改变策略,迂回出击。
魏大中的神情明显有了变化,但仍是一言不发。他曾仔细回想自己被捕的原因,要说受贿,魏家原本就是家财万贯,根本没必要拿杨镐那区区三千两银子,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汪文言在诏狱之中被屈打成招,不得已供出了自己。
“汪文言在北镇抚司诏狱里呆了一年,什么苦都受了,还硬是活了下来,他吊着一口气,就是在等,等外面的人去救他。可惜,一年了,除了身上新的老的伤疤,他什么都没等到。”
魏大中动了动嘴角,思绪万千:当年大破齐楚浙宣各党时,东林党人与汪文言布衣相交,引为知己,汪文言以身犯险,设下重重奇计,搞得齐楚浙宣各党风声鹤唳相互猜忌,最后被东林党一举击破,普天之下,舍东林党其谁?那是何等壮怀激烈的岁月!转眼几年过去了,当年意气风发的东林士子都成了朝中大员,彼此之间少了几分慷慨激昂,多了几分顾虑重重,以至于汪文言入狱后,尽管知道魏忠贤是要拿他当突破口向东林党发起反击,可东林党的大人们一个都不敢站出来为他说话,就连魏大中也是明哲保身,唯恐祸及自家。
而今汪文言被迫招供,魏忠贤手里就有了将东林党人一个个拿下治罪的人证——至于物证,弄些银子对魏忠贤来说更不是问题。是要继续做个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东林君子,还是为自己的前途和家人的安危多考虑些?魏大中也在犹豫。
林腾甲没有打断他,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然足够。
就在这时,屋顶上突然闪过一道黑影,紧接着便是两道白光!
“有刺客!”戚辽猛一个激灵,大喝一声,拔刀在手,从马厩后扑了出去。
“过分,太过分了!”王启泰拖着曹长鹤来到巡抚衙门,对着毛一鹭就是一通牢骚。
“老曹,你怎么看?”毛一鹭也没想到林腾甲会来这一手——按理说你虽为钦差,但现在你的人都在江苏境内,吃住安全还得靠地方,不该摆出一副黑脸包公的脸色把上上下下都给得罪了。
曹长鹤在三人中年岁最长,资历也最深,在江苏地面当了二十多年的官,从太仓知县一步一个脚印往上走,终于在六十岁那年当上了布政使。曹长鹤想了想道:“林腾甲家在苏州,他这么做,是为了避嫌。”
“避嫌?避嫌就要把江苏一省的官员都得罪了?路过镇江时也没见他这样啊!”王启泰是个火爆性子,干了一辈子的刀笔吏,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等惺惺作态之人。
曹长鹤道:“林大人现在是魏公公面前的红人,摆些架子也是应当的。”
王启泰道:“老曹,你怎么就没一点脾气?你是布政使,钱粮车船都在你手上,照我看,你下个文书给苏州知府和吴县知县,让他们不许给驿馆一粒米、一匹马——他林大人不是清廉无二吗,那行,江苏养不起他,趁早滚蛋,该上哪上哪去!”
“回头要是有人参咱们一个怠慢钦差,接待不周之过呢?”曹长鹤淡淡反问。
“不是咱们不接待,是他不要!”王启泰嚷了起来。
“够了!”毛一鹭挥手打断了他们,道,“林大人那里我来应付。至于驿馆,粮草不能断,车马也得供着,咱可不能给人口实。现在最紧要的是修生祠的事。老曹,你先拿十万两给兵备道,老张好组织人手;至于砖瓦木料,有现成的就用现成的,没现成的就去太湖上游砍,半个月之内一定要置办齐了。”
曹长鹤点点头,只要有人有料,两个月盖一座祠堂,还是来得及的。
就在这时,一名书吏匆匆而来,喘着气道:“三位大人,出,出事了!”
“慌什么慌,大惊小怪的!”正在火头上的王启泰劈头就是一声大吼。
“刺,刺,刺客,有刺客!”那书吏被王启泰吼了一声,更加结巴了。
王启泰一把抓过他的衣襟,大声道:“刺客,什么刺客?说!”
那书吏这才把钦差大人在驿馆遇刺受伤的事儿简单一说。
听完后,毛一鹭的脸色“唰”一下就白了。先是过南门而不入,接着将江苏大小官员拒之门外,现在又是遇刺——这林腾甲怎么就没消停的时候,成天给他这个巡抚找麻烦……钦差遇刺,这事儿一旦捅上去,自己的乌纱帽定然不保。
王启泰先是暗骂一声“活该”,然后大喊起来:“光天化日之下,苏州衙门、吴县,还有兵备道都是干什么吃的!去,告诉张孝和寇慎,关闭六门,全城戒严,挨家挨户的给我搜,找不到刺客,老子跟他们一起掉脑袋!”
“毛中丞,王大人,”三人之中,唯有曹长鹤镇定如常,“事关重大,我等切不可自乱阵脚啊!”
毛一鹭也是见过大场面之人,曹长鹤一提醒,他便冷静下来,道:“对对,不能自乱阵脚。老王,我看你那法子不行。钦差遇刺,多大的事儿,千万不能张扬,要是张扬出去,你我的乌纱帽就难保了!”
王启泰松手放开那书吏,道:“那你说,怎么办?”
毛一鹭看了曹长鹤一眼,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曹长鹤道:“我看,咱们还得兵分三路走。”
“你,退下!”毛一鹭喝退书吏,着急道,“老曹,快说!”
那书吏一溜烟跑了,却不敢走远,等在屋外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地方候着。
曹长鹤道:“我看刺客不是冲着林大人去,而是为了魏大中,所以人犯万万不能放在驿馆了,得立刻押到咱们的地方来,还得派重兵把守。至于是臬司衙门还是巡抚衙门,毛中丞看着办。刺客要抓,但不能大张旗鼓的抓,事情搞大了不好,这个分寸要王大人来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