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月余便要到上皇寿诞的万寿节了,京都内外的气氛愈发地诡异了起来。一方面是喜气洋洋的,都城里处处都都披红带彩,皇宫中更是装饰一新;而另一方面却紧张异常,双方都励兵秣马,虎视眈眈的,局面似乎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梳理好禁军上下之后,林玄清也在此时回到了都中。一路上风尘仆仆地回到府上,玄清也没打算再去别的地方,美美地泡个澡换了身衣服,看了眼绣花儿的林妹妹。用过了晚膳之后,便一头扎进了书房。这几日不在,书案上已经堆了不少的公文密报等着他呢。
“嗯?”刚刚坐下没多久,林玄清就对着一张密报轻咦了一声。继续往下看去,密报上的落款正是今日的,看看时辰应该是在他进书房之前刚送到的。默默地盘算了一会儿,林玄清将之拍在书案上,向门外扬声吩咐道:“昆仑,备马。”
林玄清进到乾清宫书房的时候,里面一大一小两个正闹得欢。长久不见师父,宝宝团子磨着他父皇,要去军营逛逛呢。任翔见不着心上人本就心烦,这团子还给他添乱,一生气就把这孩子按在腿上要揍人。团子当然不干,一边挣扎,一边扯着小奶声喊救命
玄清来得正是时候,堪堪救下要屁股遭殃的团子。照例亲亲顺毛之后,好生地将他打发走,林玄清才坐下跟皇帝陛下谈正事。他脸色略带嘲讽地道:“我们倒都小瞧了你家的老头子,即便现在孤家寡人一个,他竟然也还能掀起些风浪,是个人才。”
“你已经看过了?”任翔皱眉挥挥手中的密报,他也是刚刚看到这个。将老头子带走的是玄清的人,老头子事先并不知道那批人手的存在,所以玄清那边出问题的可能性不大。反倒是皇宫里,虽然已经筛了无数遍了,可老头子到底在此经营了几十年,难保没有后手啊。
“这一次的事,虽然让我有些意外,可也不是一点用处也无。说起来,老头子留下的后手也不是什么手眼通天的人物。他虽然判断出老头子出事了,可并不知道他们在江南的那些暗棋已经成了摆设。这样一来,也给了我们机会。”玄清面色一缓,低声安慰道。
“你说的我都清楚。只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存在着一枚,甚至更多看不见的钉子,这让人怎么能心情愉快?”任翔有些颓丧地瘫倒在玄清身上,当然这厮故意占便宜的成分更多一些。玄清,快来安慰、安慰朕受伤的心灵吧!
拍拍厚脸皮的皇帝陛下,林玄清道:“既然知道自己的地盘上有钉子,那还不赶紧把他们找出来,再一枚枚地拔掉,还赖在这里做什么?你心中可有寻找的方向了?”进宫的路上,玄清便将所有的可能都过了一遍,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
占到了便宜,皇帝陛下也不再摆着张苦瓜脸,握着玄清一只手,“现在只知道,钉子不是宁寿宫中人。不过,这人与老头子之间必定存在着一些特殊的联系。只有这样,他才能判断出老头子不对劲儿。而且,这人手上一定握着老头子留下的部分势力。”
林玄清翻他一眼,这说的还不都是废话。任翔讨好地笑笑,才正色说道:“颜无新怎么都算是老头子的心腹了,又是镇日都跟在老头子身边的人,都没注意到这枚钉子,可见他藏得有多深。而且,他能这么及时地发现老头子出了问题,那就说明……”
“说明他必然是暗中与老头子有定期的联系,能让他知道太上皇安好。而这次太上皇看上去好好的,却到了时辰没跟他联系,这自然让他起疑。或者,他们的联系并不是暗中的,而是老头子有什么习惯,是我们都没注意到的。”林玄清在一边接口道。
“不错。我已经暗中吩咐颜无新关注此事,另外所有可能跟宁寿宫有关联的也都暗中看了起来。这人既然露了马脚,那就必定有藏不住马腿的一天。”任翔翻个身,头枕在玄清腿上,双臂环住他的腰,抱怨道:“要不是出了这事,你还不会这时候赶着进宫呢吧?!”
“也不看看我回来的时候都是什么时辰了,还进宫做什么?”林玄清将赖在自己身上的人拉起来,扯着皇帝陛下站起来,拖着人往书房外走,边道:“不过,既然微臣已经进来了,陛下,咱们还是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吧。”
嗯?皇帝陛下晕乎乎地被拖着走,好像处在半梦半醒之间。玄清这是求欢的意思么?那他现在扑上去,会不会显得有点不太矜持呢?还是说,玄清难得主动一回,自己应该好好配合呢?胡思乱想外加内心纠结的皇帝陛下,不知不觉间就被带到了目的地。
做有意义的事情,不是应该到龙床上去的么?可他们怎么站到地图前面了呢?任翔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发现玄清拉着自己站在那副占据了整面墙的皇朝地图面前。难道,玄清所说的有意义的事情,不是那什么么?皇帝陛下苦哈哈地瘪瘪嘴。
一看任翔的样子,林玄清便知道这人的思绪又不知道飘到哪个不着调的地方了。他没好气地推了任翔一把,伸手拿起一根细长棍子在地图上一阵比划,“又乱想些什么呢?你过来看,我们也该好好筹算筹算自己的筹码了。”
“这里是西南,原由南安郡王镇守。不过,茜香国一役他已战败身死,后来西南军队又经过我的清洗,西南已经掀不起什么浪花了。而且,只要我们需要,西南随时都能够起兵镇压或者威慑叛军。”玄清手中的棍子,在地图西南角的地方划了个圈。
“与西南相对的是东南,这里是当年废太子的势力范围,现在传到了东平郡王手中。东平年纪虽不大,可难得是有一群忠心的手下。所以,这小子虽然久居京城,但是对东南的控制却丝毫不见放松。若真有事发,东南将是不安定因素之一。”任翔也拎着根棍子比划道。
“接下来就是江南了,这地方以前一直掌控在老头子的手中,是他的钱袋子。不过,咱们在江南早有布置,即便那边出什么事情,都将被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倒也不惧他的。反而,正好趁这个机会,将那钱袋子掂量掂量,看看能给国库做多少贡献。”
说完这三个南方比较重要的地域,林玄清又将视线转向了北方,“东北原是北静的势力方位,可他对那里的影响力已经极淡。北人历来彪悍,所以北静一脉便无缘掌军,一直被拘在了京城。况且,东北驻军的统帅曾是我师父的旧时好友,他自不会与我为难。”
“西北驻军的统帅,是你钦点的,想来不至于忘恩背主。不过,他身边已经安排了人,若真是养了个忘恩负义的,也来得及从容处置……”偌大一张地图,经过玄清的点点画画,各方势力便慢慢地呈现出来。很快,地图上就剩下一块地方了。
“最后要说的便是这里——京都。从内而外,紫禁城已经尽在你我手中,不用担心堡垒从内而破。至于,老头子手中的力量,都在监控之中,随时都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更何况,老头子不在,他们会不会动起来还在两可。”玄清郑重地点点地图中央的位置。
“都城内,最重要的两个位置——九门提督和步兵统领,都是我们掌控之中。必要时,关门打狗什么的,很方便。”玄清又在图上轻点几下,“城外驻军,除了驻地离京都最近的两万三千禁军之后,便是三万的京营了。这三万京营,将是唯一的变数。”
说到这里,林玄清微微一顿,转身看向任翔,戏谑道:“如今,就看你册封了一位薛昭仪的筹码,够不够打动薛昭仪的那位亲娘舅了。要不,你今儿晚上过去,也吹吹枕边风儿去?”薛宝钗能够一进宫便封为正四品的昭仪,王子腾所在的位置就是关键。
任翔本来听得认真,冷不丁地听到这句取笑,立刻便虎着脸道:“说完没?说完就开始办正事了。”看这人一脸的坏笑,皇帝陛下就气得磨牙,一弯腰就将人扛到了肩上。对玄清,他是说不过、打不过,唯一能听这人讨饶的时候,便是那啥啥了……
因为头天晚上睡得太晚,林玄清无奈缺席了第二天的早朝。正半睡半醒间觉得正往怀里钻,懒懒地睁眼便看见枚努力想挤进自己怀里的团子。抬手揉了揉团子的软发,林玄清声音略带沙哑地问道:“什么时辰了?”一听见自己此时的声音,玄清便有些皱眉。
“已经辰时三刻了。”边上吴德森上前一步回道:“侯爷,您可要起身?”
“嗯,起吧。”林玄清撑着床坐起来,一手按住隐隐发酸的腰,心中暗恨任翔的不知节制。又摸摸怀里团子的小胖脸,柔声问道:“宝宝,你今儿怎么这么早过来?往常这个时候,不还像只小猪一样睡着么?是不是交代你背的书都背好了,等着我检查呢?”
团子好些日子没见他家师父了,昨儿晚上匆匆见了一面,也没说上几句话就被打发走了。昨晚走的时候便是满心的不情愿,今儿才早早地起来霸占他家师父的。团子也不管玄清洗脸了没有,扑上去便是一阵亲亲,抱着他家师父的脖子不撒手。
不过,要背的书这团子倒真的都背好了,于是仰着小脸儿自豪道:“师父让宝宝背的书,宝宝当然会好好背的。师父,宝宝都背给你听,好不好?还有,师父不在,宝宝每天都有练字,父皇都说宝宝的字有人样子了呢。”
呃……宝贝,咱对自己的要求不能这么特别吧?玄清也不知道该不该夸夸这团子了。还有任翔也是的,什么叫字有人样子了,哪有这么跟孩子说的。林玄清捏捏团子的小胖脸,“行了,等用完早膳,先背书给我听,然后再让师父看看你那有人样子的字吧。”
皇帝陛下早朝结束回来的时候,正赶上那师徒俩趴在桌上写大字。四岁的小团子,你想他写出多么见笔力,多么有风骨是不可能了,能写得结构均匀,工工整整便已经是不错了。当然,在林玄清上次离开之前,团子的字迹还停留在歪歪扭扭,勉强能认出来的地步。
此时,不过大半月的功夫,这团子的字倒真是有进步。最起码……能让人轻易认出来了。林玄清一面有些诧异,一面奖励地抱起忽闪着大眼的团子,夸奖道:“宝宝真厉害,咱们明天去骑马,好不好?告诉师父,这些字是谁教你写的?”
听到可以去骑马,团子高兴地拍着小手,连连点头。至于他家师父的问题,也没什么难回答的,乖乖道:“是御花园的姐姐教宝宝的,嬷嬷说那是贾才人。师父不在,宝宝就到御花园玩儿,在那儿碰到的,她教宝宝背书,还教宝宝写字。”
贾才人……贾元春?林玄清一愣,将目光转向一旁的任翔,发现他一点也不惊讶。玄清问道:“你早就知道这事?”自从贾元春册封之后,玄清便将这女人忘到了脑后,没想到她在这个时候忽然出现在视线之内,而且还是靠着接近宝宝。
“嗯,宝宝第一次见她,我就接到了回报。”任翔不怎么在意地道:“不过,那女人到目前为止都只是教这小东西读书写字,时间也不长,我便没插手。”这团子虽然是玄清的心头肉,可他毕竟还是得宠的皇子。既然如此,那皇子该经历的,宝宝也应该要经历过才是。
林玄清一转念便知道任翔的打算了,轻轻蠕动了两下嘴唇,他到底是没说什么。他确实有些宠溺宝宝这孩子了,生怕团子受一点委屈,将人护得周周到到。虽然,即便养出个温室里的花朵,玄清也有自信保他一生快乐安康,可到底不知宝宝是不是愿意。
他一直告诉自己,宝宝还小,且等几年也来得及。就连满清的皇子,不也是六岁之后才进上书房的嘛。现在看来,倒是他想岔了。皇子的成长,是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开始了的。如今,宝宝似乎已经落到别人后头了。
任翔虽然嘴上说的不在意,可还是暗中关注着玄清变幻的脸色,知道见他脸色平静下来,才松了口气。他可是知道,玄清对这颗汤圆儿有多在意。虽然知道自己为君为父做得没错,可还是怕这人不管不顾地翻脸。还好,林玄清从来都是理智的。
话题很快转换到明天的骑马活动上,宝宝团子才不管他父皇跟他师父方才打了什么机锋,兴高采烈地嚷嚷着他要一匹小马驹什么的。只是,从那以后,团子发现他家师父越来越不温柔慈祥了,竟然还发生过打他手板的事情,还好打完之后有给他上药。
时间过得飞快,倏忽间一月的时间已经流过。后日,便是太上皇的万寿节了。京都里的喜庆气氛,总也吹不到有些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