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都在哪里?老铁锤根本不记得。
他的眼前,只有刚满四岁的儿子的身影,耳边只有儿子的笑声。
那个小兔崽子,此时和妈妈一起,被困在辎重营里。
如果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
他或许会用背篓背着小兔崽子,走在崎岖的山里,去采集稀有的矿石吧。
这样的事情,从小兔崽子两岁的时候就开始了。
有时是在初春,他们行进在陡峭的山崖边,他会在还覆着薄冰的崖缝里教小兔崽子采上两株草药;
有时会在秋日,他们游历在满是野花野果的山间,小兔崽子慢慢认识了这个世界的很多物种,有金黄的太阳花,红褐色的血手草,冰蓝沁凉的月光花,扎在身上会麻上半天的鬼刺草;
有时会在白天,零星的山猫从山坳处探出脑袋,盯着一大一小两个陌生的家伙,却错过了逃走的山地兔子,鹰隼在天空中张开翅膀,飞扬盘旋,绝壁上投下噩梦的影子;
有时会在夜晚,皓月当空,空寂无风的峡谷里,只有悠长的脚步回响。
但此刻,小兔崽子一定在妈妈的怀里,瞪着惊恐的目光,寻找着他的身影吧?
他按捺住内心的焦急,眼里喷出火来,森林联盟的战士黑压压扑了过来。
“前锋营——”他目眦欲裂,嘴里暴喊一声。
“首领!”周围回响起一片声浪。
“跟着我,突击——”
“呼!”
“狗日的野兽!”老铁锤竭力吼叫,“侧翼护卫!跟住首领!”身边有同伴高喊。老铁锤气势猛涨,双臂的肌肉瞬间暴涨起来,血管几乎崩裂而出,“狂……斩……”长剑上的符文亮起,随着挥舞幻化成狂怒旋转的剑锋,嘶吼着猛刺向前。
“突击!跟着突击!”前锋营就像那把长剑一样劈开兽潮。老铁锤位于剑锋的位置,前后左右都是弟兄。阻挡的兽人们被撞翻,被刺透,被劈开,被踩踏,老铁锤看到一个兽人倒下,尖锐的牙齿却死死咬住马腹。战马疼痛撕咬,前踢后蹬。锤子砸烂兽人的脑袋,嘶叫的伤马,凛冽的风雪,钢铁与血肉,混成一团。
瞬间虚弱。这是刚才透支力量使出狂斩的后遗症。“别停!向前护卫!护卫!”年轻的老铁锤歇斯底里的喊。他咬破舌尖,强烈的疼痛刺激着身体力量再度激发。
“父亲!父亲!”
他的耳边只有儿子清脆的喊叫声,仿佛就在前方呼唤着他,等待着他。
他跌跌撞撞向前冲过去。长剑已经劈不动了,但可以一直前刺,用力刺戳进去,拔出来。有斧头砸在他的肩膀上,没有劈进去,被肩甲卡住。
“啊……狗日的……”他反手抡起剑柄,向前砸去。
哐……哐……
哐……哐……
混乱的屠杀中,刺骨的冰雪已经变成血红的暗色。
遮天蔽日的暗红,天空,大地,人影憧憧,都杀红了眼,撕裂了心。
一只重锤砸中他的脑袋。
他眼前一黑,重重的倒在地上。
咚咚——咚咚——咚咚——
“你们这群软蛋,是怎么混进前锋营的?”猛士团的首领,目光威严的注视着他们。
像是回到了加入前锋营的第一天。
“跟着我一起,大声喊出誓言!”
“我是高山军团的战士,乌鲁神山的铁卫,利马高原的红岩!”
“我将听从勇气的召唤,誓死追随光明,无所畏惧,永不叛离!”
“我将恪守千年的领地契约,用生命守卫万千生灵!”
“我将永遵战士的荣耀,为这片土地而生,为这片土地而死!”
咚咚——咚咚——咚咚——
“大人!再这样耗下去,整个军团就死光了——”
“别以为你是前锋营首领,就指手画脚,战争不是儿戏!”
“族人都被围住了,这不是儿戏!”
“上了战场就得做好送死的准备!那些贱民,死就死了吧……”
“大人,别忘了你也曾宣誓过勇士的誓言!”
“我看你是活腻了——”
咚咚——咚咚——咚咚——
“首领,我跟你去!”
“首领,我们都去!”
“你们都想好了……此去九死一生,还要背负违抗军令的罪名……”
“首领,总归是个死,拼一下,或许还能活!”
“用我们的命,换族人的命!”
“对!换族人的命!”
咚咚——咚咚——咚咚——
“父亲!父亲——”
“小兔崽子!你在哪里?”
“我好害怕啊……父亲!”
“别怕,父亲来了——”
咚咚——咚咚——咚咚——
他睁开了眼睛。
脑袋几乎埋在了结冰的泥水里,身体已经结了冰,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了任何的感觉。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一口冰水呛进了嘴里,剧烈的咳嗽瞬间撕裂了胸口,也激活了全身即将沉眠的痛楚。
“哈——哈啊——”他痛苦的咆哮着,剧烈的疼痛从脑袋延伸向四肢,进而蔓延全身。他用尽力气,从泥水里颤颤巍巍的爬起身来。冰块从眉眼、肩膀、关节层层剥落,四周荒芜寂寥,只有遍地的尸体。
前锋营的兄弟,森林联盟的狗杂碎,死的,死的,死的,全是死的。
肚子里,无尽的火焰在烧灼,烧到四肢,烧到全身。剧烈的疼痛,和滚烫的感觉,让他几乎晕厥过去。他知道这是错觉,再不吃点东西,他就会被饥饿和寒冷杀死。
他扒开一具趴着的尸体,僵硬的肢体翻转过来,空洞的眼睛已经被泥水泡烂,流出乌黑的泥浆。他摸索着,从尸体的胸前翻捡出一些冰冷的干粮,混合着泥水生吞了下去。又翻了翻其它几具尸体,搜刮了一些干粮装在身上,辨了辨方向,踉踉跄跄的向前方挪去。
一步……两步……三步……
一千步……两千步……三千步……
一万步……两万步……三万步……
不记得走了多远,也不记得走了多少个日夜,只知道沿途到处都是泥浆,到处是战场,到处是尸体,高原的,森林的,再走下去……森林联盟的尸体越来越多。
这是个好消息。只有军团成功突围,或者高原的援军抵达,才会死掉这么多的敌人。
直到他走到那片被包围的、鏖战了数个月的熟悉的战场。
没有军团的影子,高山军团和森林联盟的军团,都没有任何影子。
高山军团,应该是成功突围了。
他们的穿插战术,成功了。
前锋营的兄弟们死光了,可也硬生生的撕开了口子,给高山军团打开了活路。
他笑了起来,可笑容很快凝结在了脸上。
遍地的尸体中,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一大,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