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漂亮的玛瑙杯终于落到了南时的手。
南时喜欢得左看右看, 直到天都亮,都没舍得撒手。
倾影和晴岚都将店铺打理干净,南时这依依不舍的把木匣子往晴岚手里一塞, 眼睛一闭, 咬着牙道:“送给你!”
晴岚:“……少爷?”
南时疯狂的对她眨眼睛:“就,送给你……但是能借我赏玩一段时间吗?”
这千万得送出去, 不然回头命盘起了作用, 哪怕放在保险柜里指不定就当场表演一个地陷, 保险箱没事, 杯子直接碎成八瓣!
他现在是一个连手机都得靠借的男人, 不配拥有价值几个亿的宝贝。
晴岚瞬间秒懂, 将匣子推回南时手:“好的, 少爷,请务必心,一定要给我。”
“好的!没问题!”南时笑眯眯的应。
倾影在一旁暗暗摇头, 家里随便拉个仆婢掏个压箱底的碗碟出来都比这个来得贵重, 也没见少爷有这么开心啊!
亏得南时不知道倾影的腹诽, 不然南时肯定要喷回去:别人的东西和自己的东西, 那是一事吗!
南时又忍不住欣赏一会儿,直到阳光遍洒人间,再不走就不好走,这带着晴岚和倾影家去——这玛瑙杯还是带去吧,放在店里头万一出点什么意外他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带回家让晴岚找个地方给他保管着, 等到以后命盘改回来了再说。
早上九点,步行街也逐渐有游人,偶尔能看见个把举着醒目的小旗子的导游带着一群老头老太讲解着一路上的景点, 南时与倾影她们二人都是民国时期的打扮,三人三把纸伞,被拉着问了是不是这里负责合影的工作人员。
南时说不是,那些老头老太就更开心。
不是工作人员,那拍照就不要钱啊!
南时被拉着两回都狼狈的强行逃脱后,便专挑着小路走去停车场了——倒不是南时不愿意和人拍照,是不能拍啊!
你想想,一群老头老太的拍合影,头一翻手机,妈耶,照片里只有一个人,场心梗这算谁的?要是还没抢救过来,那乐子可就大了。
其实南时大可以不从停车场走,鬼车要什么停车场,就是直接停房顶都没人管,然而他是打定主意要维持自己活人的身份的,故而只要出了家门,一切都按照活人的行为办事。
三人沿着巷子慢慢地走着,已经习惯了昼伏夜出的南时打个呵欠,正打算加紧步伐家的时候,突然南时顿住了脚步——他之好像在住在这里的老太太手里订了锡箔元宝?约好一个月或者半个月交一次,算算时间也差不多,现下刚好走到了人家门口,就顺便带去吧。
有十天出头就要过年了,刚好收拾一下给家里的下人发年终奖!
虽然他师兄会给,但是他这个当少爷的也不能毫无表示叭!
他旋身往后走两间屋子,瞅准门牌号便敲了敲门:“阿婆在家吗?”
敲门声三重一轻,南时其实敲到第三下的时候就想停,但是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中限制他一定要敲四下一样,叫他硬生生敲了第四下。
里面没有声音。
但是南时知道里面有人,感觉蛮奇妙的,不是通过眼睛,反正就是知道里面有人。
他又敲了敲,问了一句:“阿婆在家吗?我是前面南辰阁的老板南时,跟您订的元宝您做好了吗?”
有这一句,里面才有响动:“南老板吗?做好了,你等等我来开门……”
异常缓慢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东西稀里哗啦的掉一地。南时在门外耐心的等着,过半晌,门才打开。
南时看见老太太吃一惊,这十几二十天没见,老太太就感觉又老不少,她一头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乱糟糟的堆在头顶,就像是一只被戳破了的皮球一样,肉眼可见的干瘪了。
她抬眼看向南时,她的眼睛就像是一条死鱼的眼珠一样,灰蒙蒙的,半丝光都没有:“南老板……你来了啊,我最近身体不太好,就没有送到你店里头,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南时笑道:“您身体不好就歇着,我天天都从您这儿走过,顺手就带去了,也不费什么事。”
老太太沉默一会儿,摇摇头:“东西在里面,南老板进去搬吧……这是最后一批了,以后都不做。”
屋子里是昏暗暗的,阳光似是遗忘这间屋子一样。
南时怔怔,他自然看得出老太太死期将至。也不知道发生什么,短短半个月,她的眉心已经成青黑,但是能熬过这个年,应该还能再活上两年。
他环视一圈周围,没见到那老爷子的身影,他不好直接开口提醒,只能顺着老太太的话说:“怎么?”
“年纪大了,做不动了。”老太太摇摇头,让开一条道,指指堆在桌旁的两个纸箱。
倾影点了点头,提着裙子过去搬了,南时有些不忍,问道:“您要是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就这么点破毛病。”老太太道:“我自己心里清楚。”
话都说到这个份,南时也不好再勉强,他下意识想要扫码付钱,却又想到对方的儿子不是个孝顺的,便扭头问二女:“谁带现金?”
亏得倾影带了现金,南时特意多给一些,这抱着纸箱家去。
老太太见他们的身影走远,南时的长褂在行走之间翻飞起来,老太太居然没看见南时的脚。
她揉了揉眼睛,仔细再去看,却见南时已经绕过弯儿,看不见。
……应该是眼花了吧。
***
等到了家的时候,南时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吩咐人去和池幽报备一声就房睡觉去了。
晴岚抱着南时宝贝的玛瑙杯,这玩意儿南时喜欢得很,她自然不好和之一样随意找个地方存储起来,便找到了清河头。
清河主管的是内务,内院里有什么事情都找她。
“清河姐姐,少爷院子的东厢房是不是应该找人来改一下?”晴岚示意了一下怀里的木匣子:“少爷的藏品总不好暗无天日的关着。”
其实她那边有不少南时的藏品——之店里不是被火撩了一下嘛,南时心疼他那些真心喜欢的宝贝,虽然也不值多少钱,但也带回来了让晴岚帮他收着。
清河微微一思索,问道:“是少爷的意思?”
“不是,是我的意思。”晴岚道:“少爷这几年怕都是敛不住财了。”
“含光院的东厢房下有发电机,做下水,怕是不好改动。”清河说道。
为之全家就南时一个人有吃喝拉撒要网的实质上的需求,整个宅子的最有科技的玩意儿都在他住的含光院下方,时怕打扰南时,特意挖一个地下室,如今想要再做个地库收藏古玩就不那么方便。
不过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含光苑不能动,再在内院里找个空的院子就是了,就南时现在长待的用于课的白鹿楼就不错。
清河正想说什么,就听里面池幽的声音传出来:“进来说话。”
清河和晴岚对视一眼,便联袂进去,池幽懒散的打个呵欠,方半坐起,清河便轻手轻脚的给他披上外衣,池幽看向晴岚:“少爷回来了?”
“禀山主,少爷方回来半个时辰。”晴岚躬身道。
“嗯。”池幽淡淡的应,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似地,嗤笑一声:“……叫人将陵墓中的东侧室清出来给少爷摆东西吧。”
就南时的那点小心思,真以为他的东西假模假样的送人就能逃过一劫?开玩笑呢。
破财这一方面,不是说只有自己的财才能被破,借别人的东西损坏了,是要赔偿的,这也是破财的一种,只不过南时还没犯到罢。
看着南时最近算是乖巧听话,便借一间屋子叫他放点破烂吧。
二女齐齐屈膝,应一声喏。池幽摆摆手,叫人退出去。
他起身行至书案,随手自签筒里抽了一支签来看。
挂签上本无字,却在他看去的时候,显出了两个漆黑的字——下下。
池幽讥讽似地勾了勾嘴角,将签子扔筒中,再抽一,却还在没看的签卦时候签子就碎去,池幽没有在意,手指一动,签子便凝出了两个鲜红的大字:‘’。
池幽看一眼,便将签子扔。
这一支废。
算人不算己,这话他没骗南时,有事没事算算自己吉凶,这话他也没骗南时。
小事能算,大事不能。
越是和自己气运纠缠的人、事、物,就越是难看见对方的命运。
自从南时化厉后,池幽发现他也越来越难以看清楚南时的命运。
——不过,这对于他来说是件好事。
他推开窗户,外面清风拂过,将帘下的流苏晃得一阵乱颤。
空气中突然传来了一丝奇怪的气味儿,池幽皱着眉问道:“……怎么?”
哪里烧起来了?
从廊下经过的仆役顿时止住了脚步,躬身答道:“禀山主,似是少爷……”
他话音未落,他的头顶就掉下一个拳头大的银元宝,紧接着银元宝就如同下冰雹一样的砸在了他的头顶,南时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过来:“秦六,发年终奖啦!拿好!”
仆役被砸得满头是包,他本来是应该能很好地将这些元宝全接住的,但是池幽在前,他不好放肆,只能默默的低着头挨钱雨:“……少爷在发岁钱。”
池幽:“……”
他话音方落,池幽头顶上也突然传来了一声声响:“……哎呦!”
一个浑身穿着黑的男子被从房梁砸了下来,狼狈的掉在了池幽身后,手里捧着一个刚刚砸在他头顶的银元宝。他见池幽转头来看,特别僵硬的又爬上房梁,南时的声音响起来:“十一哥,你的年终奖!你是暗卫,给你发双份!”
房梁一阵噼里啪啦,暗卫在上面接的手忙脚乱,不过好,没落到地上砸到池幽。
银元宝在房梁排一排,整个屋子都莫名的亮堂起来。
池幽:“……”
仆役小声的问道:“山主?”
池幽啪的一下把窗甩上:“都滚去领岁钱!别在我这儿碍眼!”
“是!”
“是!”
房梁的暗卫也应一声,跟着蹿了出去。
***
南时本来是睡下的,但是不知道怎么事躺到了床反而睡不着,左右想着也没事干,家里么又有池幽的照拂,阳光再烈也没什么事儿,干脆趁着有空的时间给大家发年终奖。
他本来还想着搞点仪式感,再弄个年会什么的,倾影劝说本来过年家里就是要办宴席的,再加也没有人回家过年,年会就不用了,直接发钱让大家过个好年就行,南时这作罢。
太阳好,风好,元宝随意一点火苗就起来了。
临时被拉来加班的账房先生捧着刚学会怎么操作的笔记本电脑,对着exl一行行的念:“少爷,接下来是暗卫的,暗卫向来是双份岁钱,您比着山主的数量往下一点,划算下来应该每人给一百枚银元宝就够。”
南时盘算一下:“够吗?会不会太少?”
“不会,家中四季衣物、配饰,包吃包住,有钱也没地方花。”
“……那行吧。”南时盘算着以后有钱,就给大家发点人民币,阴间的钱又不能在阳间买快递外卖什么的,难免有些不方便,现在就先拿元宝凑合一下吧。
不值的暗卫有几个笑嘻嘻的过来帮着南时烧纸钱:“我是第一次给自己烧纸钱呢!”
“我也是!”
南时坐在桌数元宝,闻言翻了个白眼:“没看见少爷我忙不过来吗?非要我亲自给你们烧?”
“是是是,属下自己烧就行,不劳烦少爷。”
很快暗卫们就自给自足,领好了年终奖,南时问道:“有几个呢?怎么没来?”
“他们今天的值,属下替他们领去就行。”
南时想了想,摇摇头说:“领钱嘛!是要自己来领比较爽,算,我来烧给他们。”
“刘先生,会不会打扰到他们?”
账房一盘算人数,将没来领钱的人名和各自对应的年终奖数量报给南时,特别看热闹不嫌事多的说:“少爷只管烧,我们家的人伸手都好着呢!不会碍着事的。”
南时就开始亲自送钱的大业:“送给秦六的!”
“送给十一哥!”
……
***
这几日或许是南时他‘南半仙’的名号打出去,老客带新客的,他傍晚的时候刚到店门口,就发现有两个老鬼在门口等着。
“见过南先生。”两人依着古礼对着南时作个揖,南时这会儿手里捧着刚买的奶茶和烤串,不过他算反应及时,就当做自己手里拿着什么玉扇拂尘,一脸高冷的摆摆手:“二位不必多礼,里面说话。”
“谢过南先生。”二人这跟着南时进铺子。
一柱清香燃起,南时坐于烟雾袅袅之间,双腿优雅交叠,似笑非的看着两人。
“今天的事主,应该是左边这位吧。”他将手置于膝,另一手自然伸出,身后的晴岚将‘算天’(乌龟壳的大名)放在了他的掌中:“请道来。”
逼格十足,提是忽略了店里浓郁的孜然香气。
南时也不是有意要装逼的,只不过他发现装个逼事主给钱给东西给得比较爽快,且感觉自己的钱花得值,便含泪装这个逼——毕竟客户是上帝,他虽然是个个体户,但也要注重客户体验嘛!
同样都是卖烤肠的,同样的味道,用鹅卵石烤的就是比用电烤的卖得贵。
两个老鬼对视一眼,左边的眼中冒出一丝惊畏,却还要强撑着说道:“既然南先生能未卜先知,不如猜一猜我所求为何事?”
要是平时,南时就要抬手赶客,不过这不是昨天收了个心爱的杯子心情好,南时不和他们计较。
他的视线从老鬼脸上扫过,直接道:“投胎去吧,强留则凶。”
老鬼脸色一变:“……南先生未知道我的四柱八字……”
从他的面相上来看,这老鬼有个感情算不错的老婆。两人都死,在地府做一对神仙鸳鸯,不过他老婆最近好像有点腻歪他。他老婆是什么样的面相南时没见到,具体情况不好说,但是这老鬼再不去投胎,他立刻婚姻破裂,头顶草原,有魂飞魄散之难。
除非他有牛头人的爱好。
只不过他眉毛粗直刚硬,眼神清正有力,应该没有这爱好。
投胎嘛,一切重来,一世的婚姻关系自然解除,也就没有劫难。
南时打断道:“不必知道,你已经告诉我。”
下一句‘付钱就可以滚’南时给忍住了。
那老鬼还要再说什么,一旁的友人却拉他一把,满脸堆的对着南时说:“南先生,我这朋友有老下有小的,辛苦了一辈子,刚过几天舒坦日子,不想投胎,关于这事儿您能不能指点一个破解之法?”
说罢,他拿出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玉蝉。
“这是我闲来无事雕的,南先生可喜欢?”
南时淡淡的扫了一眼玉蝉,眼神落在了对方的身上——干,他就说怎么有点眼熟呢,这不是死于五十年前的玉雕大师孙长愁大师嘛!
这一位也和之做玛瑙杯的伍大师相同,他的作品有一件算一件,全都在国家级别博物馆里收着呢。
南时在心中暗衬了一下,脸上却不动声色,一手微抬,晴岚一步将玉蝉收了起来,另将纸笔放在了对方的面前。
晴岚道:“请您写下四柱八字,我家先生自有断论。”
对方连忙拿起笔在纸写下自己的生卒年,眼含期盼的看着南时。
南时看四柱八字,内心也就有章程。
这命数好破,事情未发生,较浅,就不是很难……就是有点奇怪。
这个命盘,照道理说是注孤生的命啊,哪来的老婆孩子?但是他的面相又告诉他,他确实有老婆,有孩子,不止一个,可谓是子孙满堂!
一个人的面相和命盘鲜少会对不。
他沉思片刻,又抽了一张崭新的纸放在了老鬼的面前,晴岚道:“请随意书写一字。”
老鬼执笔蘸墨,笔尖悬于纸上,却迟迟不下笔。
突然之间,一滴墨自笔落了下来,在纸点出了几点墨渍。
“好了,不必写。”南时轻声道,他抬眼看向对方:“有一位能人替您改过命吧?”
偏偏这个命又没改的太齐活,这让面相和命盘对不,甚至依稀有命盘复原之相。
这种情况南时没遇到过,他摆摆手:“将玉蝉予他吧,此事恕我无能为力。”
不懂的事情最好不好充大头,贸然下手是害人呢。
不过这事儿也有点稀奇,南时决定家去问问师兄再说。
***
“……事情就是这样。”南时将对方的命盘摆在了池幽面前,顺道掏出手机展示了一下他偷拍下来的对方的面相。
“嗯。”池幽冷淡的挥了挥袖子:“若是无事,便退下吧。”
南时疑惑的看向池幽,池幽鲜少有这样不解答他问题的情况——再生气,池幽也会耐心的教他,最多事后再打他一顿:“……师兄?”
“今天没有心情,明天再说。”池幽细细的打个呵欠,悠然起身,竟是要去睡觉!
南时看看天色——不对啊,天刚亮啊,按照平时的作息来说,池幽现在应该还在蹦迪……不是,精神着。
不过话都说到这个份,南时也只好告退。
等走出了池幽的院子,南时这问晴岚道:“什么情况?师兄是不是不舒服?你去叫周管家找个郎中给师兄看看。”
晴岚跟着南时才来,自然不知道池幽怎么,闻言应喏,转身去找周管家去。
南时在走廊坐下来,有些百无赖聊——他也懒得去,池幽有点不对头,他想听听医生怎么说才好放心。
正等着呢,身侧突然落下一道黑影来。
南时也不奇怪:“怎么?可是师兄有什么吩咐?”
刚下值的暗卫十一幽幽的说:“少爷,昨天您给我们发岁钱的时候,我刚好在当值……”
“……那怎么?”南时反问道:“难道十一哥你没接住,砸我师兄的头顶去了?不至于吧,你这么菜?”
“……没有。”十一说罢,一闪身又不见踪影。
南时坐一会儿,突然‘啊’一声反应过来——难道他给全家发钱,没给他师兄发,所以他师兄不高兴了?
害,这什么事儿嘛!
被南时烧纸的味儿熏得一个白天没睡好的池幽刚躺下没多久,突然一伸手,接住一个从天而降的银元宝。
南时:“师兄辛苦啦!南时给您提前拜年啦!”
池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