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洛坐在舞台前,大幕就要拉开,《红尘》第一场戏的排练即将开始。
时间是三月一号,垂柳萌生绿意的时节。
沙静昌坐在秦洛的右手边,他的右手边是导演曹琪敬。
曹琪敬国字脸,三角眼,面相严肃。
其他配角也散布在观众席上,第一场戏的排练以主角为主,旨在引出整部剧的气氛。
大幕展开,几堵老旧破墙勾勒的南城胡同出现在众人视野,老京都东富西贵南贫北贱,南城的胡同还真是这个样子。
不过格格不入的是,破墙中间站了一位穿着红色旗袍的女子,背对着众人,身段柔美,风姿绰约。
女子回眸一笑,整个舞台都跟着生动起来。
不用说话,就牵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同时让人疑问丛生,这个漂亮的女子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秦海潞天生有种超凡脱俗的气质,别说南城的胡同,就是东城的大院,往那一站,任谁猜最少也是大户人家的姨太太,还是娘家贼牛的那种。
因为《红尘》女主是一个相当亲和的形象,导演就让化妆师把秦海潞的眼睛画的柔和了些,落在观众眼中,才有了贤妻的感觉,和人物形象相符。
“灯光有点暗。”曹琪敬看向沙静昌。
沙静昌点了点头,道:“老曹,我觉的走位……”
“再往前一点?”
“应该感觉要好一点。”沙静昌和曹琪敬是多年好友,同时又是《红尘》的顾问。
秦海潞退到了后台,舞台上,开始呈现南城胡同的众生相,按道理来说,秦洛这个时候是要上台的,不过眼下只出现了几个主要角色。
首先是胡同串子马三胜,游手好闲之辈,整天在胡同里乱窜闲逛无所事事,是那种敲寡妇门的货色。
饰演马三胜的刘佩奇穿着大褂敞着怀,晃晃荡荡的出现在了舞台上,搭眼就有些流里流气。
对于刘佩奇,秦洛记忆最鲜明的还是前世的《大宅门》,那句“三叔,听说你差点叫洋人给办了?”,说的就是这位。
眼下的刘佩奇,沉浸舞台剧已有十多年,早就是不折不扣的老戏骨。
“不错,佩奇绝对把人物吃透了。”沙静昌赞了一句。
曹琪敬少见的笑了笑,道:“这剧年前就能上,为了等他,拖到了年后!”
“呵呵,是我我也会等,上哪去找这么个形神兼备的二流子?”
秦洛已经被刘佩奇的表演给吸引。
马三胜登台之后,相当于从秦海潞手中接过了接力棒,成了舞台的中心,他先用几句台词把自己胡同串子的形象夯实,话锋一转,引到德子媳妇身上。
“这个要样有样、要派有派的女人,到底什么来头?”
一句话,正好和开头衔接起来,观众心中的疑惑又加深一层,故事开始推进。
刘佩奇的肢体语言非常丰富,时而单手掐腰,时而捏捏下巴,动作很大,但完全没有造作的感觉,不看表情就能知道他心中所想,自然而生动。
而且他的台词功底非常深厚,情绪拿捏的恰到好处,节奏缓急有致,不仅能拽住观众的眼睛,还能拽住观众的心跳。
只出场那么一会,秦洛就看的提心吊胆,这么个胡同,这么个老鼠屎,这么个好看的女人,后面不会……
音乐响起,马三胜瞬间成了背景墙,三轮车夫德子,载着自己漂亮端庄的媳妇出现在了舞台,节奏很慢,没有一句台词,观众的目光却被深深吸引……
韩同生扮演的德子,一脸憨厚,秦洛的担心不觉又加重了一层。
“你说这么个货,凭什么娶个这样的媳妇?”德子和媳妇走后,马三胜不爽了,摇头晃脑的想起了歪点子,观众都跟着捏了把汗。
接着,街道主任孙桂珍登场,原以为是个正面角色,谁知竟是个谎话连篇的大忽悠,悲剧的伏笔随之埋下。
第一场戏到这里就完了。
这场戏里面,其他配角基本都会登场,包括秦洛,毕竟要展现出胡同里的众生之相。
秦洛饰演的是孙桂珍的儿子,叫疯顺,是个傻子。
大家都不把他当回事,不过他却是整部剧里最善良、最明事理的那一个。从某方面来说,傻子最接近人类纯真的本质,不受世俗影响,活的轻松而真实。
最后,当德子也选择放弃自己媳妇的时候,疯顺成了胡同里唯一一个还记着嫂子好、惦记着嫂子的人。
曹琪敬拍了拍手,所有演员都站在了舞台上。
“大伙都看到了,几位主角的状态很好,一会你们上了台,都要打起精神,咱们只有一个月时间,不宽裕,一定要把最好的状态拿出来。”
“放心吧导演!”众人异口同声。
秦洛第一次参与话剧,有点不太习惯这种……仪式感。
第一场戏,秦洛台词不多,只在德子载着媳妇出来的时候,重复说几遍“好看好看”,但肢体动作非常多。
拍手,憨笑,蹦蹦跳跳,还有抹鼻子在身上擦,总之,要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傻子。
“不错。”看了秦洛的表演,曹琪敬在下面点了点头。
沙静昌淡淡一笑,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一场戏下来,秦洛融入了剧组。
沙静昌说的没错,话剧是凭本事站在台上,能立住了,别人自然认你,和是不是科班出身没什么关系。
日子往下,剧情也往下。
德子媳妇激起了整个胡同的探究欲,探究先锋马三胜来到了德子家,亲自会会这个让他心痒难耐的女人。
可德子媳妇是一个见过世面、经历过风雨的人,任马三胜怎么刨根问底也无济于事。
悬念再一次被放大。
这里有几场戏非常精彩,刘佩奇和秦海潞互飙演技,秦洛看的那叫一个如痴如醉!
转折发生在十年浩劫前夕,胡同组织的思想改造大会上,德子媳妇的身世被扒出,诚实良善的女子,坦然道出了解放前曾被贪财的父母卖进窑子……
胡同沸腾了!
这要样有样要派有派的女子竟是个窑姐!
人们从背后的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演变成后来的当面唾骂,再龌龊卑鄙的人在女子跟前都可以昂首挺胸……
人们让她高举“我是窑姐”的牌子游街,拿臭鸡蛋砸她。
德子也抛弃了她。
最终,女子选择了自杀。
自杀前,先还了自己欠的三个烧饼钱,不卑不亢的离去。
秦洛竟流出了眼泪,整个三月,《红尘》像一道疤。
整个三月,天空格外的蓝,垂柳绿的快,光阴似箭,草长莺飞。
女子的坟头落满六月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