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不能交予皇帝处理吗?”
重归瑶海,于流以渊是眼前一亮,但于叶清仙和宁衡二人,却是说不出的窘迫。想退,却又不能退,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显于人前,颇为尴尬。
正座上,精神矍铄的傅宗玄手握茶杯,细细品茗。倒是身旁的东觉眉头紧锁,整个人看上去都消瘦了几分,略显憔悴。他看着跪在中央的流以渊,心头萦上复杂难解的感觉。
本来,这仙界之途应是属于他和她的。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如今又多了这流氏遗孤。满心的情意绵绵,就这样被座上之人一手断送了。
东觉想怒又不能,想恨亦不能,只好转过身回应叔父的疑问。
“叔父,您有所不知,当今的皇帝不过垂髫小儿,实政大权仍掌握在当朝太后手中。据我所知,先皇曾痴迷修仙,屡屡不理朝政,着实教她厌恶。况且三界之事早在那场战役中做了了结,流家之事,皇室断不会理睬的。”
傅宗玄将茶杯轻轻放在紫檀桌上,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明白,仙界也好,人间也罢,所有的事终会有个了断。只是过程艰辛,承受的人也活得辛苦。
“罢了,觉儿,这是你的朋友,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吧。”
话音刚落,老者俯下身将地上的青衣男子拾起,随后二话不说地朝门外走去。口中,哼着逍遥自在的音律,好不快活。
纵他灵息强大可睥睨万物,也不过是个向往闲云野鹤的孤独之人。东觉望着叔父默默离去的背影,眼前忽然模糊一片。湿润的感觉教他好生讨厌,却无法控制。
良久,他揉了揉酸涩的双目,重新回到座椅上。一低一落间,叶清仙清晰地看到东觉那如行云流水般飘逸的黑发间又添上几缕银丝,借着屋外射入的光亮,格外刺眼。她突然觉得,自己那一天所说的话,太过绝情。可情爱之事,本就是世间最狠毒最可怕的替代品。
她想致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或许,这才是他们之间真正的鸿沟。无论如何奔跑飞驰,都跨越不了的汉广,只好各自背离而行。
宁衡将叶清仙的一眉一眼看在心里,他端起桌前的清茶,一饮而尽。苦涩的感觉即刻在舌尖蔓延,就着喉中的液体,一点点钻入纠结缠绕的心头。
许是见周遭的气氛愈发不对劲,方才起身的流以渊赶忙再度低下头,朝着东觉的方向恭敬地行了揖礼。
“东觉掌门,还望您看在我曾是仙山弟子的份上,指一条明路给我。”
开门见山,没有昔年之事相互纠缠的弯弯绕绕。东觉闭上眼,自己孤身一人独闯仙界的景象历历在目。他能做到的,为什么他们做不到。
见东觉久不回应,座上的叶清仙有些按捺不住。她轻轻走到东觉身下,独特的香气迫使他不得不张开眼,将那庄严肃穆的拜礼收入心底。
“东觉上仙,仙界之事您比我们了解,若是有什么需要提前准备的,希望您能提点一二。”
话里话外,无一不透露着谦卑恭敬,他明白,她这是铁心要和自己划清界限。难道仙山之上,别离殿前的千般爱恋,她叶清仙都浑忘了么?东觉蹙起眉,指甲慌乱地在桌上游走,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座上的宁衡久久未动,他知道自己没有插嘴的资格,却突然想要争取些什么。一味的委曲求全忍气吞声,给不了叶清仙任何保障。
“上仙大人,有些话我知道不该由我来说。可我们彼此相爱已是不争的事实,您无需再介怀过去。也许在您眼中,我没有资格,无论地位还是那可笑的身世。但我愿意为她改变,哪怕这代价需要历经无数磨难,我宁衡亦在所不辞。”
宁衡长长吁出一口气,双腿重重跪在叶清仙的身旁。两双手,紧紧相依。
“更重要的是,我今生已经认定了他。对不起……”
叶清仙望着宁衡坚定的目光,心中似糖霜化开的田地,莫名激动。倒是一侧身子僵硬的流以渊,有些无所适从。他微微直起身,有些惊愕地看着东觉脸颊滑下的两道泪痕。
“叶清仙,你当真决定了么。此生,不悔?”
叶清仙将右手埋于衣中,不自然地抓着地上温暖的毛毯。只是目光十足笃定,道道如锋利的尖刀,一次次划在东觉愈发脆弱的心口,直待血流成河溃不成军。
“此生,不悔!”
“好!”
低沉的声音划破所有寂静,东觉大拍木桌,飞速拭去失态的仪容,静静踱向梨花深深的门外。徒有背影,单薄凄清。
叶清仙拉起身旁的宁衡,急忙转身看去。东觉抚过额间的几缕发丝,任凭穿堂风阵阵掠过,送来院内深处最寂静的守候。他张开双手,想要握住最美的瞬间,可最后,不过刹那芳华,终将散去。
“仙棋可通往仙界的入口,平常百姓会直接输送到附近的村落,但初登仙位的仙家仍要通过一场试炼。但,这试炼于每人而言都是特定的。所以,我只能说万事小心。”
言了,东觉再不顾身后或喜或悲的神色,孤身一人朝叔父所及的方向走去。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又苍老了数千年。不过自己本就是转眼千年的老人,又何谈枯荣呢?
叶清仙仿佛读懂了那背影的所有心事,脸上竟也漫过不知何名的泪水。身旁的宁衡只是静静掏出锦帕,一点点拭去那娇容上不应有的杂质。
至始至终,流以渊都是一头雾水。他先是迷茫的看了看东觉的背影,又转过头看向一边擦泪一边掉泪的二人,一脸疑惑地抓了抓头。
“叶……上仙,宁师兄,你们……还好吧?”
宁衡摇摇头,继续擦拭着那脸上不断渗出的液珠。叶清仙从来没有感觉到,心竟也有如此痛的时候。她好像终于明白,痛彻心扉是什么滋味了。
无论如何,叶清仙与东觉终是成了陌路。相见不如不见,只剩下怀念的两个人,各自凭着记忆里的美好相互取暖。她轻轻撇开宁衡的手,独自一人踏出殿门,嗅着四周浓烈的梨花香气,缓缓踏出傅家的大门。
宁衡轻叹一声,对着身旁满脸不解的男子轻轻道了句。
“该走了。”
流以渊适才回过神,跟上宁衡轻快的脚步声,只留下匆匆一眼,对准身倚梨树下微微颤动的白衣男子,不断缩小,再缩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