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选已经确定,今日廷议的目的已经达到。
众大臣们或愁苦或失落或兴奋,怀着各种不一的心情开始有序退出乾清宫。
京城最近时日,财课局局长之位究竟花落谁家一直都是人们热切关注的事情之一。应该说是达官贵族们重点关注的事情。
所以当人们得知,最终是王在晋这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人担此大任的时候,瞬间引爆了京城的整个达官贵族圈子。
谁都没有想到,之前还是一个必死的阶下囚,短短时间便再次青云直上,甚至更甚之前。
这使得人们意识到,王在晋在陛下的心里占有多么重要的位置,之前和他有仇怨的人开始主动上报致歉,很多之前完全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开始亲自登门拜访攀关系。
一时间,王在晋在京的小院子里门庭若市,门槛都快被人踢烂了。
这使得王在晋烦不胜烦,只能找借口出去另住,连家都不敢回。
之前在狱中待了一个多月而无法和家人团聚,出狱之后好不容易有机会补偿家人,却又因这种原因而无法归家,这使得他心中对这些利益投机者更加鄙视。
同时,对于自身的处境也更加恐慌。
刘一璟的府上。
相对于王在晋府上门庭若市的场面,刘一璟这个内阁首辅的家里却可以称得上清冷凄凉。
几日前朱由校和刘一璟关于那三份奏疏的对话,在场的大臣们可都是听得清清楚楚,都是头发拔出一根都是空心的老油条,如何又听不出其中隐含的意思?
随着时间的发酵,在京的所有官员都已知晓,元辅刘一璟已经失了宠,告老归乡只是时间问题。
对于一个已经失了圣眷,即将离京,并且再无起复可能的官员,哪怕你贵为内阁首辅,也一样会被人们抛弃,而另寻他投。
相对于外边官员们的一贯悲观唱衰,刘一璟本人却好似没事人一般,每日该吃吃,该喝喝,该去内阁坐班处理公务的时候也绝不耽误,就好似几日前宫中面圣的那一幕没有发生一般。
对于刘一璟如此一反常态地表现,内阁次辅韩爌笑着打趣道。
“常言道人走茶凉,元辅大人还没离京呢,这茶便已经凉了半截。”
“相比较于财课局王局长府上的门庭若市,元辅大人这里可是要凄凉好多啊,您就没有什么话想和韩某说道说道吗?”
刘一璟歪头撇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韩爌笑了笑,继续着手里的动作,拿起水壶细心的为盆中的花浇灌着。
良久后,终于将堂中的花全都打理了一遍后才说道。
“这几日韩贤弟还是第一个来到老朽府上的客人,既然你能来到这里,说明贤弟已经堪破其中谜团,如此,又何必再打哑谜呢?”
被刘一璟一语道破,韩爌也不见恼,只是似答非答地说道。
“元辅还是原来的元辅啊,其实一点都没有变。”
停顿了一下后又继续说道。
“现在头疼恐慌的应该是王在晋了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刘一璟的双手轻轻抚摸着花盆中正在盛开着的花朵,说道。
“就如这温室中的花朵,在这冬季未去,春季未来之际的三月,却盛开出了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颜色,终究是会着人恨的。”
语气中带有一丝惋惜,又带有一丝嫉妒,其中意味值得深品。
察觉到了刘一璟语气中这些难明的意思,韩爌不打算再打哑谜,而是直接问道。
“王在晋刚刚担此重任,便有络绎不绝的官员以及商人争相拜访,实属异常。元辅大人应该知道都是何人所为吧?”
也怪不得韩爌这样怀疑,其实就算有官员和商人想要巴结攀附王在晋,也一定不会表现得如此急躁,习惯了含蓄表达,礼让三分的这些人。这次却把自己的目的表现的这么直白,想不让人怀疑都难。
这其中一定有人在暗中推动此事,就是要把王在晋架在火上烤,说得再明白一些,这也是在给朱由校上眼药。
你不是信重王在晋吗?
看看你亲自的挑选的人,新官才刚刚上任,便急不可耐的结党营私。
结党营私,这可是天启一朝里边的大忌,通过半年多的相处,大臣们已经对朱由校的脾气摸了个大概,知道他最忌恨结党营私,置朝廷利益于不顾。
正是基于这一点,有心人才会谋划这一出好戏,就是要准确的击在朱由校的要害处,即使陛下你对王在晋再信任,如此下去就不信你心里会没有一点点异样,从而对王在晋开始有了猜忌。
只要有了猜忌就够了,哪怕现在不爆发出来,只要心中的种子开始种下,终有一天会生根发芽的。
对于韩爌对此事有这样的怀疑,刘一璟一点都不意外,只是让他有些郁闷的是,韩爌既然会怀疑自己也是其中的幕后推手。
这不由的让他有些恼怒,于是语气有些生硬的说道。
“怎么?韩贤弟是在怀疑老夫吗?”
“哪敢,哪敢。”韩爌赶忙否认。
“哼!实话告诉你吧,恨王在晋的大有人在,老夫又何必淌这趟浑水。”
“况且,你我在陛下心中,在朝堂中所要扮演的角色,韩贤弟应该比老夫更为清楚吧。老夫虽已在陛下哪里失了圣眷,但是首辅这个位置还是要坐很长一段时间的,老夫根本无需担心自己的处境。”此时的刘一璟抬头看向院外,再次回到了那个睿智精明的首辅,哪里还有之前乾清宫中那唯唯诺诺的样子。
刘一璟所说的话其实已经相当直白了,韩爌要是还不明白的话,那么内阁次辅这个位置也轮不到他来坐了。
意思很明白,刘一璟虽然让陛下失望了,但是他现在的位置还是无可替代的,若是真让他告老还乡的话,那么首辅这个位置谁来当?自己吗?
韩款心里清楚的知道,陛下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一个山西人来做这个内阁首辅的,恐怕刘一璟离京之时,也是他这个次辅归乡之日。
那么除了他们两个外,还有谁能做首辅?
徐光启和周永春吗?这两个人的资历还是太浅,之前被陛下破格提拔进内阁,便已经费了一番功夫,如今入阁不到几个月便再晋升为首辅,只会引起朝臣的强烈不满,以陛下的精明,又怎么会做出这样不智的举动呢。
如此看来,刘一璟和自己这个首辅和次辅的位置还是要坐一段时间的,等到时机差不多,徐周二人熬够资历了,才是他们二人离京的时候。
这也是刘一璟现在可以这样在家悠闲拨弄花草的底气所在。
看到韩爌知道他们二人如今的处境之后,刘一璟又继续说道。
“明白了如今的处境之后,还要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朝中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说到这里,刘一璟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陛下太强势了,如果再有一个强势的内阁首辅的话,这大明的官场会乱的,前不久朝堂六部刚刚经历了大换血,如今真的不能再乱了。”
“所以我只能收起自己身上满身的刺,去做一只乖顺的小绵羊,任人欺凌,任人践踏,只为我大明能够平稳的度过这一段动荡时期。”
或许是这些话憋在刘一璟心里太久了,此刻他只想说个痛快,只听他语气有些惭愧内疚的说道。
“陛下希望我做一个像严嵩那样坚定站在陛下身边的首辅,可是我害怕啊,我退缩了,可我又不能站在朝臣的立场去直面陛下,所以我只能做一个和稀泥的和事佬。”
“我知道我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陛下其实是一个好皇帝,如果我大明还有可能实现中兴的话,便只能在我天启一朝。可惜,我再不能参与其中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韩爌发现刘一璟的精气神明显泄了一大截,仿佛一个垂垂老矣的将死之人一般,瞬间苍老了许多。
韩爌无声的苦笑了一声,谁年轻的时候还没有一个治世平天下然后名垂青史的梦想来着,只是儿时的梦想此时看来也不过是痴想而已罢了。
为了转移话题,韩爌随口问道。
“以元辅大人之见,陛下会如何应对此事呢,会对王在晋产生猜疑,让那些人如愿以偿吗?”
经过韩爌的打岔,刘一璟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迅速恢复过来。
看着韩爌,刘一璟摇了摇头说道。
“你啊,还是对咱们这个陛下了解得太少了。又何须去给陛下心中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呢,其实陛下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信任过任何一个人。”
“如若老夫没有猜错的话,当财课局真正开始步入正轨之后,陛下一定会给王在晋安排一个副手,而这个副手也将必定是东林人士。”
经过刘一璟的点拨,韩爌先是不解,紧接着便是恍然大悟,嘴里不自觉的说道。
“高啊,真是高啊。”
韩爌想到,陛下若真是如刘一璟那般做的话,那简直真的是心智如妖了,很难想象这会是一个十七岁涉世未深的人能够考虑到的。
首先,这样做既是一种对王在晋的敲打,而又不至于使得他失去对财课局总体的掌控,毕竟财课局已经步入正轨,而做到这一切,一手将其建立起来的便是他王在晋。此时再往其中安插一个副手,既起到监督的作用,又不至于关键时刻坏了事。
而且,东林党接连在朝堂之中失利,急需要涌入新鲜血液,而财课局又是一个如此重要的职务,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在其中巩固地位,并且严密监督,找寻机会取而代之。
如此一来,财课局这样一个掌管财政大权的衙门机构,贪污腐败的案例将会大大减少。
看着韩爌一副震惊的表情,刘一璟呵呵一笑,再次抛出一个重大消息。
“据老夫所知,再过几日前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就要回京了。”
“说不定宫中内廷将会发生重大变化,有好戏看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