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夏拎着刚买回来的药在楼下踱来踱去，已经走了好几圈了。
刚买菜回来的温大婶离老远看见就“呵呦”一声朝他打招呼：“这不是夏师傅吗！咋有功夫回来了？听说你都搬物业小区住去了？你儿子可真出息！”
老夏朝她礼貌地笑笑，像是表示默认，可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僵硬。
温大婶走过来，四下看看无人，低声笑问：“回来看小林她妈吧？嗨！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这都什么年代了？一个丧偶一个离异，在一块儿过不是很正常吗？原本就情投意合的。”
温大婶嘻嘻地笑了一阵儿，看老夏不怎么答话，没趣儿地走了。
老夏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再抬起头，刚好看见林安琪站在对面。
“啊，丫头，今儿没上班啊。”老夏笑得有些僵硬。
林安琪走过来，“没，今儿有事。”
“啊，啊。”
林安琪看了老夏一会儿，笑问：“夏叔，你怎么不问我和陈嘉同怎么样了？”
“啊啊！可不？我正要问呢，处怎么样了？其实啊，家庭条件倒是次要，他这个人，人品特别好，很热心肠，还特别善良。”
林安琪附和地点点头，“夏叔，咱们出去吃口饭吧，中午了。”
老夏低头看看手里的药，又望望楼上，“不了吧，夏叔来之前都吃过……”
“吃过就喝点，您着急回去下象棋？”
“不不不，那算什么正经事。”
“那就走吧，咱们说说话，您也有话要跟我说吧？”
楼头的小菜馆，拍了根黄瓜，拌了个花菜，外加一盘猪耳朵，都知道林安琪是不喝酒的，老夏自己烫了一两二锅头。
“在家你妈没做饭？”
“做了，我没吃。”林安琪低头苦笑了一下，过了好半天，问了一句：“夏叔，我一直想问你，是不是我小的时候你就喜欢我妈？”
老夏避开林安琪追问的目光，强笑道：“别人这么说，你怎么也这么说。”
“其实有情人终成眷属挺好的，不像我们这代人，都被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蒙了眼睛，找不到所爱了。”
老夏这么一听就明白林安琪都知道了，索性也抬起头，叹了口气，“你妈呀，这辈子不容易。”
“我知道。”
三十几岁下了岗，没几年又离了婚，一个人拉扯她，供她读了大学，当然不容易。
林安琪其实想说，本来就那么不容易，她更不能让老妈晚年再受委屈。
可是面对一向照拂她的夏叔叔，她终究说不出那样的话来。
“安琪呀，有些事夏叔叔不想说，你妈也不让我说，可是我又怕不早点说出来，将来你要埋怨我。”
看着夏叔满面的哀愁和为难，她没有说话，只是尊重地看着他，给满了一杯酒。
老夏把那一兜子的药从旁边的座位拿到桌上给林安琪看，“你妈病了。上了岁数的人啊，一生病就怕有个三灾八难的，这么多年，她就两个心愿，一个是希望有生之年看见你结婚生子，一个是……”
六十多岁的人了，说到这，居然脸还泛了一层红，说不好是话到此处还是酒落心头的原因。
林安琪回想着之前的点点滴滴，她居然都忽略了老妈的反常举动，“我妈什么病？严重吗？”
老夏闷了一口酒，“安琪啊，刚才说了一半，你跟小陈儿到底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结婚啊？”
“……”
“哎，夏叔可能问多了，你别介意啊。”
反应迟钝的家伙没感觉到对方转移了话题，自己却反过来也用了这一招，“夏叔，我听说你张罗着卖房子？”
老夏有些不好意思，“啊，是。”
“不是才买了没几年？卖了您住哪啊，这边的老房子不是早都卖了吗？”
老夏“嘿嘿”的笑，“要不我也没地儿住啊，那房子儿子跟媳妇住着呢，我在那什么花园后面一个老小区承包了一个自行车库，我在那住呢！不用上下楼，倒也挺好。”
自行车库，平房，得自己捡柴火生火，睡火炕，一个六十多岁的单身老汉，他有儿有女……
老夏向桌上那一塑料袋的药抬了抬下巴，笑容才收敛起来，“你妈她没医保。”
这句话像是一口闷钟敲在林安琪心坎儿上，让她猛地看着夏叔叔愣住了，鼻尖一酸。
她早该想到的，夏叔无缘无故卖一个新买的房子干嘛呢，据说房子几年内倒手出卖都要交很大的税额，他儿子还正住着，势必不同意！
“夏叔……我……”
“夏叔叔还是实话跟你说了吧。”他又重重叹了口气，“你妈得的是结肠癌，不过你别害怕，医生说了，结肠癌和别的癌症不一样，不是得了就会死人。你想啊，人有那么长的肠子呢，哪段长癌了，剪下去就完了嘛。没事儿的，只是手术和后期的治疗费现在有点紧张，你家的情况你知道，你妈是死都不肯去找你爸爸的，夏叔也不赞成她去找，夏叔也不是没钱，夏叔手里宽裕着呢，等房子一卖了，你妈病就能治好了！”
说到这，他还露出个仿佛拨开云雾就一定会有晴天的笑容，是那种老工人朴实的笑，可越是纯朴，越叫人心里发酸。
他和老妈是一样的人，不懂医，不懂法，不懂现在的社会。
他以为自己出钱买的房子，自己就有权去卖了。
他不知道更了名的就是人家的东西了，即使那是儿女，是一家人……
如果能轻易就卖掉，甚至能抵押贷款，陈嘉同应该早就帮他做了吧。
“手术大概需要多少钱？”
“丫头啊，你就别想了，你才工作几年？能拿出那十好几万来？医生说了，至少得这个数。”
夏叔比了个手势——十五万。
她的确没有。
“喂丫头！你上哪去啊？”
刚才去卫生间的时候林安琪就偷偷付了钱，这会儿正吃得差不多了，她拎了包就急匆匆出了小店，边走边向身后喊：“夏叔你别卖房子啊！”
“你干嘛去呀？可别去找你爸爸！人要脸树要皮，死活都争一口气，你妈知道该生气了。”
“我知道，我不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