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
这几日城内大小事务不断,但有趣的也就那么几个。
其一,越王李泰于光天化日之下,殴打朝廷命官。
陛下雷霆大怒,将其召回宫里痛斥无法无天,但越王出宫后又直奔李义府府邸,再次对其展开惨无人道的殴打。
据说,最后陛下无奈叹道孩子大了不好管。
有御史看不下去,亲自上门了解情况准备为李义府发声,结果只换来一句多管闲事。
因此二人发生强烈争吵,御史一怒之下又把李义府揍了。
其二,党项使者搬出鸿胪寺,吐谷浑使者三日内五次请求觐见,皆被挡回。
据善和坊、兴道坊的百姓所言,吐谷浑使者是捧着一张‘求天可汗归还战马’的巨字前往,但那幅字很快就被没收了。
其三,市场上突然出现了许多‘盏酒’、‘盆酒’、‘碗酒’。
做法很简单,就是给‘斗酒’兑水,可因其价格近乎腰斩,导致有不少酒客更愿意买这种兑水‘斗酒’。
其四,李靖今日回京。
如果说前三条还是属于八卦看戏的范畴,但是这第四条,引起了满朝文武的注意。
今日原本只是一次普通的常朝,让朱雀门守卫惊奇的是几乎能参朝的大臣都到了。
直接导致甘露殿中完全坐不下,许多大臣只能站着上朝。
时至辰时末,随着来福一声高宣,李靖迈步进殿。
“臣,参见陛下。”
“李卿无须多礼,快快平身。”
李世民面带笑容伸手虚扶,感受到殿内众臣目光灼热,转言直接步入正题。
“这次讨伐党项,当真是太子率军破其城门?”
“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为何你两封急报又如此短促?”
丝毫不拖泥带水的一连三问,让众臣满意至极,皆是转头看向李靖,等待他的回答。
面对这一幕,李靖也早有准备。
脸上并没任何紧张错愕之色,反而带着七分振奋三分感慨,沉声道:“臣想先恭喜陛下,恭喜大唐,后继有人。”
李靖的开场,直接让殿内众人大吃一惊。
后继有人这四个字看起来不算多么夸张的赞扬,可也得看是出自谁口。
若是那些溜须拍马之徒,甚至可以完全当成一个屁来听。
可现在说这句话的人是谁?
李靖啊。
一个在玄武门之变都绝不站队的硬石头。
这番话虽然不能代表着他站队太子,但无疑也表明了一点,他已经被太子所折服。
在军事上折服李靖?
众臣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盯着李靖,等待下文。
龙榻上的李世民也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撑在书案上的手掌半握成拳。
而后,李靖的声音继续响起。
“讨伐一事确为太子殿下独立完成,虽然臣接到消息后立即派遣部分将士支援,但待臣率领中军抵达时,党项已经降了。”
“主力都没看见敌人?”程咬金不敢相信,忍不住插话道。
中军,就是主力部队。
以往唐军打仗,辎重队等看不见敌人是常事,可什么时候连主力部队都这样了?
“事实如此。”
李靖扫了眼程咬金,又将李承乾破门坚守到最后进城等细节全部讲述了一遍,最后总结道:“太子殿下所用计谋皆有迹可循,学过几年兵法的稚子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但真正难的,是将这些兵法计谋在合适的地方、合适的时候运用结合起来,在这一点上,臣都不一定能做得比殿下更好。”
“其次,也是臣后来才从将士口中听到,在殿下进入甬道之前,刘仁轨传出的消息是让甬道失守在即,让殿下明哲保身退回岷州城。”
“可是太子殿下他,竟是选择了最难的路。”
“也许在这一点上,有人还会笑话殿下不知轻重。”
说到这,李靖忍不住红了眼眶,他道:
“诸位可曾记得为何大唐要讨伐党项?”
“是殿下,是殿下他在这大殿内怒骂我等的结果。”
“扪心自问,我最终赞成殿下的建议,确实有着不愿被史书记载成大唐兵败而和亲的心思。”
“但是殿下呢?”
“党项并没有招惹过殿下,史书上的记载与殿下也无碍,他为何要打这一仗,甚至愿意冒着天大的危险,用生命去争取?”
“你们,想过吗?”
想过吗?
李靖这一句反问,让殿内众人有些惊异。
多数大臣面面相觑,他们并不知道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少数重臣则下意识回想那日太子殿下在殿内舌战群臣的场景。
片刻后,房玄龄接话道:“可是殿下杜撰的那个故事,那句话?”
众臣闻言微愣,没想到答案竟是杜撰的故事。
明知是杜撰的故事,也能导致一场战争?
品级低的官员不好开口,但李孝恭这种宗室之人却不在此列,他直言道:“敢问房相,究竟是何故事,又是何种言论?”
房玄龄看了李世民一眼,发现其并无拒绝之意,于是把李承乾口中明朝的故事讲述了一遍。
重点,还是落在了那句话上。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就在众臣纷纷凝神思索时,李靖再次开口道:
“这个明朝诸位也许觉得有些遥远,不够真实,不过刚好可以再听听太子殿下在决定亲身赴险前的那番话。”
“他称为,唐人!”
“殿下在意的不是小小党项吐谷浑,而是我唐朝之威名、汉族之脊梁、华夏之传承。”
“为此,他愿意亲身赴险,去塑造他曾说过的‘骨气’。”
“这也是臣最为佩服殿下的一点,有决心有魄力更有能力。”
说到这时,李靖突然笑了笑,才道:
“而且打完党项后殿下是想继续出兵吐谷浑的,有两万战马的补充,我朝完全有能力吃下吐谷浑。”
“不过臣当时担心殿下刚取得一场大胜后骄傲自满,所以故意说打得过但不能打,却没想到殿下竟转头把慕容顺收为徒弟。”
“这倒是再一次让臣看见了殿下的优点,懂迂回有办法。”
“如此胸怀大志又才能兼备的太子,如何不是我大唐之福。”
李靖抖了抖袖袍,头发花白双目明亮有神。
他挺直背脊,双手平举于头顶,而后深深躬下,再次说道:
“臣为陛下贺,为大唐贺。”
这一次,满朝文武不再沉默以对。
原本站着的就站的更直,原本坐着的就起身站立,皆深深躬身。
“臣为陛下贺,为大唐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