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骘知道眼下陈士诚既为应天府巡抚汪道龢捉拿,那就绝无向江东吴候交人的道理,心下苦恼,又道:“弟子此番从南宫姑娘口中听到一些传闻,不知该从何处讲起。”他转头瞧了瞧雁一先生,声音低沉了下来:“此事须干系重大,且容弟子单独向恩师禀明。”
陆绩一怔,见他神情凝重,知道他接下来要向自己提及的定然是一件极为隐秘的大事。于是缓缓站起身来,示意陆骘跟随自己一齐往书房走去。
正厅中一干人等见他二人离去,表情倒是大相径庭。陆雨上前拉住王夫人的手,向她说这说那,又撒起娇来,雁一先生面色阴郁,似乎在等待着甚么。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分,仍是没有动静传来。陆雨等得不耐烦了,伸了伸舌头,纵起身子便要去偷瞧。她走出厅门,蹑手蹑脚地便走到书房门外,侧耳倾听。
只听得父亲的声音道:“骘儿,听你这般一说,二十年来为师想不明白的事,到今日才算想明白过来。”
听得陆骘的声音道:“弟子不懂。这与二十年前的事有何干系。”
“那还用我多说么?南宫懋羽是甚么人?”
“南宫懋羽将军是南宫守绪之孙、当今狄王南宫煜之子。”
“是啊。二十年前是谁将他招至麾下的?”
“这个弟子不知。”
“你不知道是谁,我倒是知道。不仅知道,而且还很熟”
“恩师说的这些,弟子半点也不懂。”
“南宫姑娘在会稽军营中便对你倾心,你却始终装作不解风情。你从五岁时被我带回陆府,已有十几个年头了,谁还不知道你的聪明?你既没有贰心,又怎会在船上将她放走?”
“恩师在怀疑弟子对江东陆府有贰心?......不......弟子从未有过......”
“嘿嘿,连陆策都可以投靠沈青锋,你是他自幼教导出来的好师弟,难道就不会背叛江东陆府?”
“沈青锋?”
“你自己知道,还装什么蒜?”
陆雨听父亲声音越来越大,心中害怕起来,急奔回厅,走到王夫人身边低声道:“妈妈,爹爹跟陆骘师兄吵了起来,只怕要打架!”
王夫人一怔,站起身来道:“咱们瞧瞧去!”雁一先生也纵身而起,急步跟去。
这三人都是脸色沉重,站在书房门外,屏息凝气,听着书房中两人的动静。突然之间,房中传出陆绩长声惨呼,极是凄厉。
陆雨惊叫:“爹爹!”飞腿踢开房门,抢了进去。只见陆绩扑倒在地下,口中吐着鲜血,想是被人用极霸道的掌力打在了后心。窗子大开,兀自摇晃,陆骘却已不知去向。
陆雨哭叫:“爹爹,爹爹!”扑到陆绩身边。
王夫人身子颤抖,握住了陆雨的手。
雁一先生神色一变,叫道:“快,快追凶手!”闻声赶来的陆府弟子们纷纷跃出窗去,大叫:“捉凶手,捉凶手啊!”
一片慌乱之中,忽然走廊外脚步声响,众人望去,只见来人轻袍缓带,面如冠玉,服饰俨然是个贵家公子,正是陆府大公子陆云闻讯赶了过来。
陆府弟子们见大公子到来,俱都心底一宽,纷纷上前相见。雁一先生向陆云低声道:“留心瞧着府中各个出口,别让凶手走了。”陆云点点头,正待开口,又有府中弟子上来禀报,说是门口有两位客人到了。
陆云听了一怔,走上一步,正欲拒客,却被雁一先生一把拉住,低声道:“沉住气,瞧他们是甚么人再说。”
众人来到前厅,原来竟是林藏海、费掌柜登门拜访。费展柜拿了两张名贴,走到雁一先生面前,打了一躬,高声道:“苏松府漕帮帮主林藏海、三当家费掌柜,拜见江东陆府家督陆先生、雁一先生。”
雁一先生接了过来,递给了陆云。陆云见名帖上写得甚是客气,他知道江东陆府和苏松府漕帮有些交情,自己又是晚辈,忙抢上前去拱手道:“贵客降临敝府,不曾远迎,请坐请坐。”
林藏海见雁一先生脸现诧异之色,不住地打量自己,微微一笑,冷然道:“敝帮曾与前任巡抚孙秀有些过节,求助于贵府,承雁一先生念在江东一脉,仗义援手,敝帮众兄弟全都感激不尽,兄弟这里当面谢过。”说罢站起身来深深一揖。
雁一先生连忙还礼,心下万分尴尬,暗忖:“瞧不出他的腿脚已然痊愈了,只是不知道他眼下过府究竟所为何事。”他仍是捻须一笑,道:“不敢当,林帮主客气了!”
林藏海便似没听见他说话,仍然客客气气地对雁一先生道:“兄弟造访贵府,礼貌不周,还请雁一先生海涵。只因听得有人欲对江东陆府不利,大家如箭攻心,未免鲁莽。不知家督陆先生眼下在何处,烦请先生引我们相见。”说着站起身来。雁一先生一怔之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陆雨哽咽着叫道:“我爹爹给人害死了!陆骘师兄当时就在他身边,眼下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林藏海等一听大惊,无不惨然变色。费掌柜伸手向后一挥,却见漕帮帮众自四下里现身而出,一干人等各挺兵刃,逼上前来。
陆云挺身而出,大声道:“林帮主带人到敝府来,想要干甚么......”
费掌柜在一旁插嘴道:“不敢,阁下是?”
雁一先生冷哼一声,道:“这位便是陆府大公子。”
林藏海微微一笑,拱手道:“敝帮受一位朋友所托,前来解救贵府之危。雁一先生,你怪我们礼数不周,擅闯贵府,我们认了。你要杀要剐,姓林的皱一下眉头,不算好汉。但眼下家督陆先生有难,林某受人所托,不敢不过问。”
费掌柜走上一步,戟指骂道:“甚么雁一先生,你还充好人哪!我问你,你究竟姓甚名谁?你还有一位姓宋的朋友,可是数月前杀害陆府中五六十名好手的元凶?”
雁一先生登时语塞,要知宋姓男子与他的关系,应当无人知晓才是,毕竟南宫珏曾目睹整个事件,虽然她和苏松府漕帮须是无有往来,但江湖上的事情,绝无密不透风的可能。他一时间转过许多念头,仍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林藏海向陆云道:“眼下家督陆先生为奸人所害,或者真与雁一先生无关。可是龙有头,人有主,江东陆府的事,我们只能冲着大公子说,请你拿句话出来。”
陆云江湖阅历较之陆骘尚且远远不如,哪里见过这等阵势?这时缩在一旁的王夫人突然叫道:“凶手便是逆徒陆骘,你逼问大公子做甚么?”
林藏海见王夫人衣着服饰气质,已猜到眼前这位美貌妇人的身份,走上一步,拱手道:“夫人,这话可真?”
王夫人一语既出,纵然过于武断,又岂肯当面收回,缓缓点了点头。
在场众人尽皆大哗,却见漕帮帮众更围得紧了。有的向雁一先生横眉怒目,有的瞧着林藏海,待他示下。林藏海侧目瞧向王夫人,冷然道:“夫人此言,可有证据?。”
陆雨见他逼问母亲,抢着道:“陆骘师兄和爹爹去了书房,里面只有他二人。后来爹爹为人所害,他又不知去向,怎能不教人怀疑?”
林藏海一言不发,缓步走到陆云面前,突然伸手,将他双手反背并拢,左手一把握住。陆云“啊哟”一声,已然挣扎不脱。
林藏海这一下出手快得出奇,众人都没看清楚他使的是甚么手法。陆云毕竟是江东陆府大公子,武功并非泛泛,但被他随手拿住,竟自动弹不得。这一来,不但陆府众人耸然动容,连苏松府漕帮帮众也各暗暗称奇,他们只知道林藏海武艺精湛,实则已是一流好手境界,到底功夫如何,谁也不知底细。
林藏海喝道:“你们把骘公子弄到哪里去了?”陆云闭口不答,脸上一副傲气。林藏海伸指在他肋骨下“中府穴”一点,喝道:“你说不说?”
陆云哇哇大叫:“你作践人不是好汉......有种就把我杀了......”一句话没喊完,头上黄豆大的汗珠已直冒出来。
林藏海又在他“筋缩穴”上一点。陆云这下可熬不住了,低声道:“我真......真不知道。他是自己走掉的,没有人......没有人捉他......”林藏海伸指在他“气俞穴”上推了几下。陆云缓过一口气,道:“我们也不知书房内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情。”
费掌柜忙问:“他没被害了?”
陆云道:“当然没有,他自己走掉了,我们正要派人去寻。”
林藏海松开了手,对他道:“适才得罪了。”又高声道:“各位兄弟,咱们寻骘公子要紧,这里的帐将来再算。”漕帮帮众齐声答应。
众人走到厅口,陆雨抢上一步,喝道:“你是甚么东西,胆敢欺侮我哥哥?”林藏海不愿与人家姑娘争闹,回头就走。
陆雨本是府中大小姐,平日里哪有人敢这般不理睬她,此时更恨人家当众欺侮陆云,哪里还忍耐得住?抢上一步,喝道:“这就便想走?”
费掌柜回头上下打量着陆雨,沉声道:“若不是看在你哥哥的面上,今日岂容你这般大呼小叫。”
陆雨奇道:“我哥哥?”她瞧了一眼陆云,心下甚是奇怪。
费掌柜回过头来,见林藏海神情凝重,对他微微一点头,这才又道:“我说的可不是这位大公子。”
陆雨愕然不解,心道:“我哪里又有一个哥哥了?”
雁一先生见对方这般言语,心头一凛,知道费掌柜句话分量极重,事情已闹得如此之僵,此时如把十九年前之事相告,未免示弱,倒似是屈服求饶,只得出头给陆雨挡一挡,当下高声道:“各位还有甚么吩咐,现在就请示下,省得下次再劳动各位大驾。”
费掌柜道:“我们就是要和陆大小姐说说话。看在他哥哥份上,自然不会对她无礼。先生大可放心。”
陆雨恼怒道:“你这人胡说八道,我又有甚么哥哥?”虎吼一声,双手向他面门抓去。费掌柜随手挡格,陆雨施展擒拿功,空手和他拚斗起来。
林藏海面色不善,一声唿哨,拍了两下手掌,费掌柜立时收起招式,退到他身后站定,一声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