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袁崇焕和王之臣难得坐到了一起。
中间一壶浊酒,饮之满腹苦涩。
这便是此刻两人的心情,直如这关外漫天卷地的鹅毛大雪一般。
“哎,王经略,咱们错了,都错了啊。”
袁崇焕捏着酒杯的双手青筋直冒,带着浓浓的不甘。
相比起他来,王之臣也差不多。
“哎,朝廷和陛下必是对我等失望了,所以才会做出这般决策吧。”
袁崇焕踉跄着站起,甚至因为动作猛烈,带倒了酒杯。
可他却不以为意,嘶吼道:“我不甘心呢,朝廷岂可如此?辽东如今局面,全是我等心血。你我一旦离开,收复辽东还有希望吗?”
王之臣却要安静的多,语气格外萧索。
“袁公,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朝廷明旨一下,断然不会改变了。”
袁崇焕和王之臣都接到了朝廷的旨意。
袁崇焕的辽东巡抚之职被免,改为吏部尚书。王之臣则改任四川巡抚,彻底远离权利中枢。
但对于朝廷此举,袁崇焕和王之臣的心境却格外不同。
王之臣尚好,虽然窝火,但想着能够离开危机重重的辽东,去四川做一个太平官,还是一省封疆,也不是不可接受。
唯独袁崇焕激愤的很,难以接受。
虽然吏部尚书是天官,掌管着天下所有官员的人事任命,看起来位高权重。
可天子脚下,权贵多如牛毛,加上旁边还有阉党这个穷凶极恶的怪兽,袁崇焕很清楚,并没有自己多少施展的空间。
不像在辽东,数十万文武百姓悉数掌控于他的手中,再无掣肘。那种一呼百应、莫敢不从的畅快感,真是别的地方完全享受不到的。
如果仅仅是这样,他郁闷一些,但也能够捏着鼻子认了。
可朝廷随后的任命,却让袁崇焕几欲吐血。
洪承畴加辽东总督,总揽辽东军政,直接对皇帝和内阁负责。
这个情况,便让袁崇焕红了眼睛。
当初所有人都不看好辽东的情况,唯独他一心请战,苦心经营,才好不容易守住了如今的地盘,还干掉了努尔哈赤。
即使如此,朝廷也仅仅加他为辽东巡抚而已。身边还有经略、监军等诸多平衡之人,让他无法全力施为。
他上书朝廷,痛斥毛文龙所为哪般?
还不是这个兵痞子不听调、不听宣,根本无视他这个辽东巡抚嘛。
他要是拥有总督的大权,谁还敢如此怠慢他?
袁崇焕做梦都想总揽辽东军政,结果这个梦想,在别人的身上实现了。
他呢,则被踢出局了。
不但是他,之前和他激烈做对的王之臣也被踢走了。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是朝廷对他们抚略不和十分不满,干脆换人了。
袁崇焕不思自身的问题,却满怀怨愤,绝对是朝廷亏待了自己。
凭什么自己立了大功,没有得到相应的奖赏,还被朝廷卸磨杀驴了?
可无论如何,朝廷的明智已经传遍辽东,事情已成定局。
尽管吴襄、祖大寿等人也义愤难添,为他抱屈,但是却没有人敢于站出来反对。
此时的大明朝廷,权威性还是很不错的。
再一个,这一次不光是洪承畴的到任,还有袁可立。
相比起洪承畴来,袁可立在辽东的人缘是很不错的,也很有威望,多少消弭了辽东文武的怨气。
十日后,山海关南,一队旌旗招展的人马快速接近,最终直抵关下。
数十名精锐的骑兵左右一分,便显露出一员重臣来。
不是别人,正是洪承畴。
然而洪承畴的出场,却让辽东众人侧目不已。
无他,这位传说中的文官,此时竟然骑在马上,满面风霜,威仪不减。
光是这一个亮相,就在辽东众人的心头增加了许多的份量。
如今辽东战火连天,杀戮与血腥乃是主题。即使是原本再文绉绉的官员,在这里混的久了,也不免粗鲁了许多。
洪承畴骑马而非坐轿,单单这一个举动,就得到了辽东众人的认可。
这是一个有能力、有魄力的上司,这是所有人的认知。
要知道当初袁崇焕到辽东的时候,可是坐着马车来的。
一个细微的差别,就决定了层次的高下。
伫立在辽东文武前头的袁崇焕和王之臣二人,也是心里头翻江倒海,意识到来者不善。
不过如今洪承畴是辽东总督,地位远在两人之上,他们也不能干站着。
袁崇焕策马上前,招呼道:“洪大人,在下是辽东巡抚袁崇焕,特来迎接你的大驾。”
袁崇焕比洪承畴大了九岁,而且成名已久,主动示好,洪承畴也没法拒人于千里之外。
“袁大人有心了。咱们进去吧,事务紧急,耽搁不得,咱们快点完成交接更为妥当。”
说着,洪承畴一引缰绳,策马往山海关里走去。
看到洪承畴雷厉风行的举动,袁崇焕眉头紧皱,暗骂了一声福建蛮子。
却也不想想,他广东蛮子还能真的吃了胡建人?
山海关中军大帐,基本上辽东够分量的文武全都到场了。
洪承畴老实不客气地占据了中座,一点都没有谦让袁崇焕这个官场前辈,任由随从宣读圣旨。
这又是别开生面的一幕,因为大家发现,宣读圣旨的人乃是洪承畴的随从官,而非宫中的太监。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从今以后,由内廷派遣的中官监军的传统,算是没了。
一想到头顶上再也没有了太监们阴阳怪气地指手画脚,辽东的文武们就感觉到一阵舒心。
虽然因此而失去了袁崇焕和王之臣两座大山,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此次宣读的圣旨和之前的没有多大收入,明确了辽东总督的权限,同时也取消了辽东的行政机构,全部变更为战区制。
也就是说,从今以后,整个辽东的一切全都是为战争服务,原本的行政机构已经失去了作用。
这让很多文官们感觉到懊恼,可是想想辽东如今的局势,却也无可奈何。
地盘和百姓都没了,还行政管理谁去?
他们这些文官,如今不也是操持着军队的吃喝拉撒,俨然变成了丘八们的保姆嘛。
不过这次随着辽东改为战区制,他们这些文官也都得到了重新的任命和使用,倒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不伦不类。
整体而言就是,从今以后,辽东、登、莱、皮岛等地,全都在辽东总督辖制、领导之下。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和后金作战。
至于什么民生、经济之类的,反正已经被破坏的差不多了,自然让位于军事。
眼看着洪承畴大权在握,无人能制,袁崇焕真真是羡慕嫉妒的红了眼睛。
王之臣更是一刻也看不下去了,草草地交接了差事后,便赶赴四川了。
袁崇焕也是心灰意冷,觉得满腔的抱负再无实现的可能,郁郁寡欢地前往京师上任。
然而走到密云的时候,却被人拦住了。
“怎么,把你从辽东拿下,你很不满意?”
坐在袁崇焕的马车里,孟南贞问的直截了当。
开门见山的咄咄逼人之势,让袁崇焕十分的不适应。有心否认,可是在孟南贞洞悉一切的目光之下,也无处可藏。
最后,袁崇焕干脆一咬牙,也豁出去了。
“公公,下官到底做错了什么?辽东在下官的呕心沥血之下,原本已经稳定住了。那个洪承畴年纪轻轻,又毫无经验,朝廷就不怕前功尽弃吗?”
孟南贞好笑地看着这位隐隐要发狂的袁督师,犀利地问道:“稳定住了?怎么稳定住的?和黄台吉议和吗?”
袁崇焕原本挺拔的身躯瞬间垮掉,如同见鬼了一般。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怎么就被眼前之人获悉了呢?
孟南贞却懒得理会他的小九九,而是直接道:“计划有变,你不用去京师了。去山西,接任山西巡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