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马车上,信王还在回味着和魏忠贤交锋的全部过程。
他的脑海里,浮现最多的,还是孟南贞之前教导他的那些话。
“演技的最高境界,就是让对方察觉出来你是在演技,从而产生智商上的优越感,进而被迷惑。”
想想魏忠贤的一系列表现,信王的心头不禁火热火热的。
他毕竟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还没有彻底定性。又是第一次和魏忠贤这种朝廷巨鳄交手,稍微取得点成绩,便不免兴奋起来。
“先生,孤刚才的表现如何?”
孟南贞呵呵一笑,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殿下的演技,算是入门了。稍加锻炼,定能将魏忠贤玩弄于鼓掌之间。”
只有得到了孟南贞的认可,信王才松了一口气。
他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的芸芸众生,脸色突然庄重了起来。
“先生,您说,为什么魏忠贤区区一个太监,竟然能够搞出如许风波呢?想杀人便杀人,想弄权便弄权。这江山,到底是谁的?”
孟南贞探出手去,把信王手中的帘子放下。
“殿下,不安全。”
等信王重新坐好之后,他才认真地道:“不是魏忠贤有多么的厉害,而是他的背后站着这个国家权力最大的人,所以他才这么厉害。一个太监的能量,完全取决于皇帝对于他的信赖和支持。有了皇帝的支持,就会如同魏忠贤这样,颠倒乾坤,混淆黑白。如果皇帝压制的话,那么他就只能本本分分的。”
信王忍不住发誓道:“将来可以的话,孤定当管好这些奴才,不让他们肆意妄为。”
看着信王年轻的脸庞,孟南贞心里去唏嘘不已。
你现在发誓的这么真诚,殊不知将来你做了皇帝之后,那些太监的危害,也不比阉党轻了多少。
多少军国大事,都是坏在你信赖的太监身上。
高起潜、张彝宪……
一个个大太监的名字从孟南贞的心里滑过,也坚定了他的决心。
他无比郑重地注视着信王,终于开始灌输自己的思想。
“要想彻底杜绝太监干政,只有做到两点才行。殿下,你有信心吗?”
信王隐隐察觉到了接下来的对话意义非凡,他也不禁严肃了许多。
“先生您说。”
孟南贞有一个习惯,那就是认真说事的时候,喜欢用手指敲打硬物,发出哒哒的有规律的响动。
“杜绝太监干涉最有效、最彻底的方法,那就是彻底取消太监这个存在。假如这个世界上没有了太监,自然也就没有了所谓的太监干政。”
信王一阵愕然。
“取消太监?那……那……那……谁来伺候皇帝,打理皇宫?整个皇家那么多人,必须要有人来负责啊。如果不是太监的话,后宫如何安稳?”
他到底羞于出口,没有直白地说,如果不是太监而是正常的男人的话,后宫里那么多女人,指不定发生多少淫乱宫廷的勾当出来,甚至还会影响到皇家血脉。
孟南贞好笑地看着他,缓缓道来。
“那还不简单,皇室缩减规模好了。皇帝囤积后宫,佳丽无数,其实又有多少能够沾到雨露的?说穿了,还不是为了彰显皇威、借机享受罢了。像殿下这样,身边两、三个女人,加上几个伺候的下人,便已经足够了。其余的,除了徒然耗费之外,又有何用?”
信王满头虚汗,没想到孟南贞这么大胆。
不过他本身便不是奢华的人,对于孟南贞的说法其实是很认同的。
偌大的一个皇宫,只为了伺候那么有数的几个贵人,竟然太监、宫女多达万人之多。
这还不算皇家禁卫,那也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光是这些人,就跟吞金巨兽一样,每年将国库有限的收入消耗一空。
加之紫禁城每年的修缮和维护,也是一笔庞大的开支,压的大明朝喘不过气来。
“此事……此事孤会认真考虑的。不过先生也知道,这并不是一个能够简单解决的问题。”
想要为皇家精兵简政,其中的困难重重,牵扯到无数的利益。
别的不说,那么多的太监、宫女会因此失去饭碗,而上层的宫人也会失去权柄,谁会甘心?
再一个,朝中多得是顽固不化之辈。
他们只会死抱着古礼不放,一旦认为彰显不出皇家的气度,立马就会要死要活。
怎么摆平这群人,才是最难的。
除此之外,就是藩王勋贵了。
连皇家都精简规模了,这些藩王勋贵还有脸和资格享受吗?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要是让这些藩王勋贵从奢华无度的生活里出来,等同于要他们的命,所以他们是会拼命的。
一句话,这么做虽然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太监干涉的问题,却必须要从长计议。
“先生说有两个办法,却不知道这第二个作何计较?”
倔强如信王,也不敢随意拿宫廷改革开刀,干脆转移了注意力。
他却不知道,孟南贞的第二个办法,更是要了他的老命了。
“第一个办法不好做,但是第二个却更难。难在殿下有没有大魄力,懂得舍得。”
信王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相处了这么久,他也对孟南贞有了比较深刻的了解。
这位年轻的先生虽然睿智绝伦,可是往往都有惊人之语。心脏不好的人,很容易被他吓死。
所幸这段时日信王被吓的多了,大心脏倒也锻炼出来了。
可饶是如此,这一次孟南贞说的想法,还是让他差点暴起。
“其实导致宦官干政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皇帝不想失去手中的权力。可他们又没有多少对抗朝臣和外界的资本,所以才不得不启用太监。殿下若想杜绝宦官干政的话,能不能舍得权力才是关键。”
权力啊,这世间最美妙的东西,最让人沉迷的毒药。
哪怕信王如今还没有当上皇帝,但是他已经品味到了权力的重要性。
一想到要放弃权力,他便不禁恼怒起来。
幸好他理智尚存,知道孟南贞不会无的放矢。
“先生,帝王如果手中没有权力,那这个江山还是我朱家的吗?”
孟南贞直直地看着他。
“这个江山本来就不是你们朱家的。”
“先生何出此言?”
信王的眼睛都红了,要不是对孟南贞十分敬重,估计此刻的他已经要发怒了。
可孟南贞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
“这个江山,是你们朱家的,同样也是黎民百姓的。大家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都在这里吃饭生活,繁衍发展,所以对于这个江山,大家都有决定权的。”
又是信王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新鲜理论,也让他的怒火消退,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先生这种说法从何而来?为何孤以往从未听说过?”
孟南贞没有骗他。
“这是西洋人的思想总结,最近正在西方大行其道。在他们那里,皇帝和国王的地位正在遭受无与伦比的冲击。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天赋人权。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这个国家的每一个公民都有决定权,而不是凭借皇帝和国王的个人意志。”
“天赋人权?”
信王的脑子里霹雳乱响,炸的他整个人都懵了。
孟南贞点点头。
“从前的时候,西洋那边的想法和咱们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崇信的天赋皇权。认为君主的权威是上天赐予的,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不过随着时代的发展,特别是生产力的提高和思想的解放,天赋人权的思潮如今占据了主动。这是历史不可违逆的潮流,相信用不了多久,在咱们大明也会出现。”
在这里,孟南贞小小地欺骗了一下信王。
事实上,明末清初之际,确实在中国产生了比较先进的思潮。
只是随着满清的残酷镇压和暴力统治,这种思潮迅速泯灭了,没有如同西方那样发扬光大。
不过这是后来的事情。
为了中国不至于再次沦落到曾经那样的悲剧中,改造这个时代人们的思想,迫在眉睫。
信王,就是他的一个很好下手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