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靖侯府门前一片安寂,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如今风声四起,大家都知道主家的情绪不好,自然不愿意去触碰霉头。
至于这倒霉的嬷嬷,大家心里也是讥笑不已。
自以为很聪明,结果遭罚了吧?
只是想想外界的风言风语,大家伙又不免一阵唏嘘。
原本的忠靖侯府和谐完满,气氛轻松,做下人的只要不偷懒,却也能过得好好的。
恐怕从今以后,都要小心行事了。
眼瞅着西边乌云席卷而来,遮蔽了半片天空。原本刺目的阳光也失去了华彩,一如众人的心情。
就在这山雨欲来的窒息当中,大家都没有注意到,有一对父女正在慢慢地接近。
此二人衣衫褴褛,形容枯槁,面黄肌瘦,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更加让人怜悯的是,那年轻女子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周岁有余的婴孩。
只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饿的没力气,那婴孩竟不哭不闹,紧紧地蜷缩在母亲的怀里,看起来份外可怜。
这对父女步履蹒跚,恐怕不知道走了多远,才终于来到这个地方。
当看到金光闪烁的“忠靖侯府”四个大字时,竟热泪满眶,激动的难以自已。
特别是那老父亲,一声哀叹,竟然完全失去了力气,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差嚎啕大哭了。
倒是那女子十分的坚强,忍了又忍,只将珠泪留在脸颊上,努力装作寻常。
她抱着婴孩,一步一步,十分胆怯地向前,却又带着浓浓的希冀。
终于,跨过了数十步的距离,让她走近了忠靖侯府的台阶前。
“这位大哥,敢问……”
一直听到她说话,众人才发觉有人靠近。
几个门子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同时担忧地看向依旧魂游天外的嬷嬷。
这要是被老太婆抓住发作起来,他们恐怕要倒霉。
忠靖侯府何等地方!
这里不光是侯府,还是驸马府,不论哪一个,都不是闲杂人等可以随意接近的。
他们循着声音看去,见问话的人却是一个穷酸的妇人,当即脸色就变了。
“你有何事?”
“谁让你靠过来的?”
“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门子们穷凶极恶的言语,让妇人吓的瑟缩不已。可是看着门匾上的大字,又给了她极大的勇气。
“几位大哥莫慌,奴家只是想问一下,这忠靖侯府的主人,可是当年的齐州士子陈玉?”
说罢,她便期待地看过来,好似溺水的人等待着稻草的飘近。
可在她看来寻常的话,却惹得几个门子惊恐不已。
“大胆!”
“哪里来的肮脏妇人,竟敢如此无礼?”
“侯爷的名号也是你能直呼的?”
“岂有此理,竟然到驸马府门前闹事?”
门子们七嘴八舌的训斥声络绎不绝,却不知让那妇人连连后退。同时她的脸上,竟一副凄绝悲惨到了极点的神情。
“驸……驸马府?”
“你们是说,这陈玉娶了当朝公主?”
谁也不知道,这最后一句话,她是用了多大的力气说出来的。每一个字说出口,都带走了她为数不多的力气。等她说完,竟然委顿在地,一脸的绝望,好似失去了全世界一般。
但门子们粗鄙无知,只在意她的称呼,喝骂声也更加的粗鲁。
“混账,贱民直呼勋贵名讳,知不知道是什么罪?”
“你这无知妇人,既知此地乃驸马府,缘何还在这里呱噪?赶紧滚,小心抓你到衙门里吃牢饭。”
他们骂的凶,可那妇人却已然失了魂。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你说了你会回来的,让我等你的。可是你……可是你为何娶了别人?”
这边闹哄哄的,早引起了那父亲的注意力。这么一会儿功夫,他也恢复了一些力气,便赶紧跑了过来。
当他听的门子们的话之后,却直接爆发了。
他双眼充血,愤怒地盯着忠靖侯府的大门,怒吼道:“陈玉,你给我出来!”
这一声不得了,偌大的嗓门竟然惹得鸡飞狗跳。无数本来好奇的路人也纷纷驻足了脚步,向这边看来。
侯门重地,焉能容许外人再次喧哗,门子们也是急了。
“大胆贱民,你想找死吗?”
“快滚,快滚,不然打折你的腿!”
几个门子全都年轻力壮,纷纷扑上来,推搡着老父亲,要将他驱离这里。
老父亲却怒火攻心,一边和几个人僵持着,一边骂的更加大声了。
“陈玉,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混账,你给我出来。你说了要娶我女儿的,为何要食言而肥?”
“哄……”
这嗓门太大了,以至于看热闹的路人也都听的一清二楚。
近两日本来就惹了无数风波的陈玉陈状元,竟然又闹出了风流债,更是让路人们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议论不休。
而听到这一切,门子们才是最惶急的人。
之前冒出来一个白玫瑰,惹得公主和陈玉大发脾气,阖府气氛荡然无存。想不到今日,竟然又冒出来一起。
这要是不赶紧处理好,事情可就大条了。
一时间,门子们也不客气了。原本还顾虑忠靖侯府的形象,只是推搡。这时为了赶人,竟然开始拳打脚踢起来。
那老父亲颇为肥胖,浑身都肉乎乎的,挨了不少拳脚,虽疼痛难忍,却依旧硬挺着,只是呼喝不止,要让陈玉出来。
门子们急红了眼,手下也发了狠,不知道谁飞起一脚,正好踢在了这老父亲的肚子上,让他终于站立不住,一个后仰结结实实摔倒在了地上。
眼见着他一口鲜血喷出,周围的人一片惊呼,议论之声更加鼎沸。
那妇人也清醒了过来,看到自己的父亲被打的如此凄惨,连忙膝行爬过来,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扶着父亲,同时抬头悲愤地怒视着打人之后洋洋得意的门子们。
“你们……你们缘何打人?”
看得出来,这妇人虽然形貌穷苦,但却很有涵养。即使盛怒之下,也说不出恶劣之言。
门子们却以为解决了麻烦,还要咒骂几句,却被人喝止了。
纷纷扰扰闹了这么半天,之前被陈玉抽了一鞭子的嬷嬷也清醒了过来。
只是她的怒火却无处发泄,眼神冰冷地分开门子们,走到了这对凄惨的父女面前。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在驸马府前大吵大闹?如果不给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就送你们去见官。”
那妇人心疼着父亲的伤势,更加悲怆,扬声抗辩道:“我是谁?我是陈玉的结发妻子。我千里迢迢从河东东路辗转而来,你们却如此待我?我要见陈玉,我要亲自问问他,他为何抛弃了我?”
耳听着这个妇人直言是陈玉的结发妻子,看热闹的人们更加忍不住了。
闹哄哄的议论声如同蜂群乱舞,吵的忠靖侯府众人头皮发麻。
真是撞了邪了,最近怎么如此多事?
那嬷嬷本来听到妇人的话,心里一喜。
谁叫陈玉窥破了她的心思,还抽了她呢。所以看到陈玉碰到麻烦事,她自然会有些高兴。
但随即她就反应了过来,这不是该高兴的事。
虽然是陈玉的麻烦,可另一个当事人却是升平公主。
陈玉倒霉她固然开心,可升平公主的利益不能受损。
她是升平公主的嬷嬷,虽然渴望呼风唤雨的权势,但她更加清楚,她的一切都源自于升平公主。
升平公主的利益受到损害,就等于是她倒霉。
想通了这些,嬷嬷的脸色迅即变冷,嘲讽地看着凄楚哀怜的妇人,尖酸刻薄的话却比那些门子们的暴力更加伤人。
“住口,你这奸猾狡诈的贱民,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竟敢在此大放厥词?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我家驸马爷乃文曲星下凡,国朝侯爵,陛下倚为心腹,托付国政,前途无量,和你这种穷酸丑陋的贱妇能有什么关系?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嘛,攀扯富贵竟然攀扯到了这里。你好大的胆子,真的不怕死吗?”
尖酸刻薄的话,引得看热闹的人们轰然不已,也有不少人点头认同。
攀权附贵,世上在所多有。
如今陈玉贵为侯爷和驸马,有歹人想要趁机从他身上捞取富贵,再正常不过。
这一对父女看起来贫贱不堪,形象邋遢,还真的很像那嬷嬷说的一样。
不管别人怎么议论,那妇人却怎容这嬷嬷污蔑。
她愤而起身,尖声抗辩道:“这位嬷嬷如何污蔑我父女清白?我和陈玉的关系,在齐州人尽皆知,一查便可。如今只愿见陈玉一面,便什么都清楚了。”
那嬷嬷却已经打定了主意,冷笑不止。
“呸,你是什么货色?也敢胆大妄言。驸马爷是你想见就见的吗?快点滚,否则打死不算。”
说着,她回过头来,看着木然而立的门子们,气就不打一处来。
“撞客了吗?都愣着干什么?让这等腌泼才在府门前吵闹不休?惊扰了公主殿下,你们吃罪的起吗?快点,把人给我赶走。他们再敢嗦,直接打死。”
门子们惊慌不已,立马上前,拳脚不管不顾地打来,便连这妇人都挨了打。
那父亲挣扎着爬起来,狼狈地护着女儿步步后退,只剩下婴孩惊恐的哭声飘荡在空气中。
此时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喀喇喇的一声巨响在天边炸裂,却映衬的那妇人悲壮无比。
她愣愣地看着狰狞的忠靖侯府门牌,最终化为了凄绝的一笑。
“陈玉,你好!这就是你的誓言吗?呵呵呵,我们便来一个彻底的了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