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们谈笑风生的时候,郭礼也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陈玉。
不过他没有直接打招呼,而是朝陈玉点了点头,说话的对象还是罗秀峰。
“季云你也莫要得意,你的清闲时光不多了。”
罗秀峰精神一振,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神色来。
“怎么,朝廷有决断了?”
乾丰帝、左孟尝和郭礼三人全都是展颜一笑,朝他点头。
“没错,皇上和朝臣们研究了多日,觉得你送上来的策略十分有效可行。也就是说,你在京城待不了多久了。”
罗秀峰却没有任何的不高兴,相反还兴高采烈。
“太好了,这一下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他是沙场宿将,最舒服自在的地方,肯定是战场。长安虽好,但却是将军冢。
不过今日是曲江文会,文风展示是头等大事。乾丰帝等人也不会在这里说太多的朝政,毕竟事机不密,容易泄露。
乾丰帝看向一个陈玉的老熟人,国子监祭酒蔡。
“蔡祭酒,今日乃曲江文会,是你们文人的主场,不知道你们国子监准备了什么节目啊?”
蔡拂须大笑,看起来就跟握着宝贝等着夸赞的小孩一样。
“还是皇上懂我,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我们国子监岂会让大家失望?”
说着,他拍拍巴掌,向远处早就做好了准备国子监学子示意。
场面一下子肃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正戏开始了。
只见会场中间的空地上,伴随着一阵高亢昂扬的鼓声,两列士子分着黑、蓝服饰涌了进来。
等他们站定之后,鼓声一下子急促了起来,好似风云涌动、沙场飞扬。
身着黑色服饰的士子们引吭高歌,歌声雄壮。
武功太白,去天三百。孤云两角,去天一握。
山水险阻,黄金子午。蛇盘鸟栊,势与天通。
听着这傲然而威风的歌声,陈玉猛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来到这个世界,饱读诗书之后,也让他知道了这首诗歌的来历。
这是一首秦朝的诗歌,作者无名。可是曲风豪迈、词意冲霄,带着西秦横扫六国的霸气。
秦王扫六合,带来了中华大一统。
文学和历史、政治不分家,今日这场曲江文会,就以秦风开局。
这首三秦民谣耿刚一结束,场面上钟罄齐鸣,曲风一下子婉约了起来。
另一队蓝衫士子的婉转歌声,有为这寒冬带来了徐徐暖意。
卿云烂兮。缦缦兮。
明明天上。烂然星陈。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
四时从经。万姓允诚。
一曲豪迈,一曲婉约,两相呼应,塑造了秦风,昭示了万代开创。
今人犹在,大乾雄迈,继往开来,盛世如歌。
这两队士子表演完毕,退到一边,却又有一队更加隆重的红色服饰士子走了出来。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闻名遐迩的《大风歌》一出,满场轰动。虽然只有三句,但慷慨豪迈之情,充分为大家展示了强汉风姿。
大风歌结束,场面上鼓乐骤然而止,只见出场的八十一名士子团团跪坐,手捧竹简,竟然齐声朗诵起来。
“汉氏初都,在渭之,秦里其朔,实为咸阳。左有崤函重险、桃林之塞,缀以二华,巨灵,高掌远跖,以流河曲,厥迹犹存……”
有人说,读书是一件愉快的事情。而百多人一同朗读,那场面则只能用震撼来形容。
都说文教乃神圣之事,见到了这个场面,陈玉也是浑身颤栗,有了更多的领悟。
秦风之后,强汉之代表,前有《大风歌》,后有《二京赋》。
当鼓乐之声再起的时候,身穿土黄色服饰的士子也加入了进来。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陈玉明白了,这是表达的曹魏三国。
曹丕禅让承汉祚,以土代汉之火德,所以曹魏尚土。
影视剧里,曹魏军队的黑色军服,乃是曹操称魏王之时,尚为汉之臣子,所以遵从东汉的风尚。
等曹丕代汉之后,曹魏的服饰应该以土黄色为主。
按照历史朝代来看,后面的应该是两晋了。
果然,灰色服饰的士子们走出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空灵意境勃然而发。
陈玉已经明白了国子监师生们的这个开场的用意,简单来说,就是通过历朝历代的著名文学作品,来展示华夏民族的延续发展。
隋唐时,《滕王阁序》和《长恨歌》,也让世人对于那个鼎盛的朝代最终湮灭的唏嘘。
终于到了当下,已经出场的士子们,不分朝代,一起吟诵了起来。
饱含了忧国忧民情怀的《岳阳楼记》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肃穆站立,跟着同声朗诵起来。
这个时代的文人士子,全都抱着修身齐家治天下的抱负,自然对于这样的大志向名作感同身受。
原本陈玉以为士子们的歌颂到此,应该告一段落了。
可随即钟鼓乐器的旋律一变,让他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
没容他想明白呢,三百多位士子们的吟唱,让他直接变成了泥胎菩萨,宛如石化了一般。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一种从所未有的惊慌袭上陈玉的心头,让他惶惶然汗如雨下,简直是无地自容。
今日如此隆重的文会上,自己的作品竟然成为了本朝的代表作,这种荣耀固然是天下无双,可也等于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了啊。
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士子,何德何能,超越那么多的前辈,荣登这样的场合啊?
眼见着陈玉吓的六神无主,远处的郭礼、左孟尝、罗秀峰三人一同向他示意。目光温蕴,带着让他安心的神色,告诫他稍安勿躁,无需惊慌。
反倒是另一边,听到陈玉的作品在这里响彻,梁铉只感到脑袋里似乎遭受了一记重锤,让他几欲吐血。
凭什么?
凭什么是他?
而听着天下的文气精华都在朗诵陈玉的名作,势必让陈玉名动天下,梁铉真是嫉妒的快要发狂了。
这种至高无上的荣耀,就应该属于自己才对啊。
他豁然转头,愤怒地看向另一边的陈玉。如果目光能够杀人的话,陈玉现在肯定已经尸骨无存了。
梁铉发誓,今日无论如何,也让当着天下文脉的面,彻彻底底地将陈玉踩在脚下,再不给他翻身的机会。
至于梁序警告他低调行事,他却已经被愤怒给冲击的忘之脑后了。
只可惜,他的愤怒并没有持续多久,接下来的情况,让他变得无比老实。
在歌颂了本朝的文华之后,全场所有人都端坐起来,神情无比的虔诚肃穆。哪怕是乾丰帝都不能例外,这一刻也宛如忠实的信徒。
醍醐灌顶一般的钟鼓之乐响彻全场,无一处不在笼罩范围内。
陈玉也跪坐下来,知道文会最隆重的仪式来了。
果然,场中国子监士子们的吟诵声,带动在场的所有人。
“孔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yuè)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果然,天下文会之首,此时此刻,最能代表天下文人理想的大作,自然就是《论语》了。
对于儒家来说,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
在这样隆重的文会上,不祭奠和推崇自家的祖师爷,那说得过吗?
因此,《论语》一出,无人敢怠慢。
贵如乾丰帝也化身为儒家弟子,虔诚守节,一丝不苟。
梁铉再大的怒火,此时也要谨遵礼仪,不敢有丝毫逾矩。否则的话,梁家的能量再大也保不住他。
陈玉尽管是后世来人,思想开放,但如今吃着儒家的饭,就要遵从儒家的礼。
更何况以孔子对于中国历史的影响力和熏陶,也当得起他的恭敬。
满场儒家子,口诵伦理章,做文先做人,品德万古传。
曲江文会,固然不负它的名声,乃是真真正正的天下第一盛会。
洛阳的百花会和它相比,热闹有过之,但神圣远不如。
感受到了曲江文会的不凡,陈玉也更加深切地了解到,要是在这里扬名立万的话,对于自己的前途将有着怎样的好处。
想到了这些,陈玉瞬间感觉到自己热血沸腾,战意无穷。
哪怕在场的,都是大乾最顶尖最才华横溢的文人,他也无所畏惧。
更何况,因为梁铉,他也只能赢,不能输。
他还要把那个混蛋彻彻底底地踩在脚下,让他遗臭万年呢。
哼,半路截杀固然穷凶极恶,但咱们是文人。而文人的报复,不需要见血,却能够诛心。
梁铉,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盛大的朗诵结束之后,满场哄然,大家都兴高采烈,互相祝贺曲江文会的开始。
唯独人群之中的陈玉和梁铉,透过了纷纷扰扰的人群,互相锁定了对方。
感受到对方的杀气,他们都明白,今日是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