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流血泪, 一为怨恨,二为不甘,三为遗憾。
而薛盛身没有丝毫怨气, 更没不甘的忿愤, 唯独生有憾, 才会流血泪。
众人来到丰年寨有六了,这六内他们不说把全体村民都见过一遍, 可是该见的已经见的差不多了, 就连被村民称之为“扑街仔”半点不待见的高禾都遇见了, 哪怕是被杨家兄弟守住的杨若兰因着谢印雪翻墙而近距离接触过, 从而知晓了他们心中的一些想。
唯独薛盛, 众人见过他, 却不知道身为这场冥婚主角之一的他内心在想些什——因为他了。
大家所能见到的,只是他画着殓妆早已停止一切生命迹象的尸体,而尸体是无说话的。众人一开始只为他像所有故事中的反派角色一样,是逼着无辜女子冥婚去的十恶不赦的坏人。
但如果薛盛真是这样的人, 杨若兰又为什愿意与他冥婚呢?
在众人好奇与探究相交织的目光注视下,薛盛不像徐琛之样直接咧着满是血迹的嘴朝大家狞笑,而是先用袖子擦干净唇角,一举一动都透着世家公子的优雅与涵养,然后再默默的站起身, 望着众人, 不言不语。
闵元丹倒全然不管他们到底招来了哪个鬼,将地的血碗和众人手中的碗筷一收后便道:“行了, 人数又齐了,快些去吧,别误了唱戏的时辰。”
围守在旁边的村民似乎却在纳闷薛盛出现在这儿是为了什, 一直欲言又止,像是想问薛盛一些话,但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及闵元丹最后句话——“别误了唱戏的时辰”而作罢。
到了戏台梳妆室后,李婶瞧见到薛盛更是愣在了原地,因为薛盛时的殓妆还是她给画的,更何况……薛盛的尸体如今应该还停留在薛家,待明与杨若兰冥婚才是。
“……薛盛?”
李婶压低嗓音,犹豫地唤了声薛盛的名字。
然而薛盛仍是一副呆呆怔怔的模样,听见有人叫己的名字不应声,更不抬,闵元丹递给他一个剧本,他就打开书册状似认真地读了起来。
“还真是听话,今晚的戏肯定会顺利。”闵元丹直乐,拍着腿哈哈笑道,“早知道就招你们寨里的其他‘人’来唱了。”
李婶没搭腔,她大概是怕误了唱戏的时辰,在薛盛读剧本期间快速给他重新画了个戏妆。
待薛盛将戏服换好,众人将其他事准备妥当,时间已近子时,就快到他们登台唱戏的时间了,众人赶紧一起走到戏台旁的候区。
谁知薛盛见周围除了他们这几个参与者再无旁人,没有村民和李婶,更没有班主闵元丹后,竟是撩起戏服摆,弯膝给众人跪下,乞求道:“诸位先生,请救救若兰吧!”
薛盛如今双颊已经没有众人初见他时两道血泪了,李婶给他画的又是戏妆,所去没骇人,不过他这一跪还是结结实实把众人吓了一跳。
再细细瞧他,哪里还有半点方才在梳妆室内痴怔的模样?所刚才薛盛的神情举止,都是伪装?
没到众人的应,薛盛又朝地俯身,谦卑地央求道:“在下恳请诸位先生,带若兰离开丰年寨吧。”
就在他正对面的段颖闻言便下意识问:“带她离开?你不想与杨若兰成亲吗?”
“想。”
薛盛语气怅然,答完后抬起后神色哀伤地望着众人:“但是在还活着的时候,如今人鬼殊途,又岂能耽误她?”
众人听了薛盛这话,全都怔住了。
正如谢印雪一开始所说样,薛盛对他们的确是有事相求,但他们没想到薛盛所求之事,竟是不想这桩冥婚能成,就和他们猜不到杨若兰希望能陪薛盛去一样——两人的选择,都出乎意料。
“难道这个副本有两种通关方式?”路陵皱着眉思索推测道,“一种是帮助杨若兰完成冥婚,另外一种是完成薛盛的遗愿,带杨若兰离开丰年寨。”
“可他们俩的心愿不一样啊。”廖鑫阳担忧道,“万一完成了薛盛的遗愿,杨若兰却不高兴了怎办?们帮杨若兰完成冥婚,又与薛盛的遗愿相违,这要怎判定们是否成功‘救姻缘’了呢?”
廖鑫阳的疑问正是众人的顾忌,此次副本的主题为《救姻缘》,通关条件必定与薛盛和杨若兰有关,可当两人的心愿完全相反时,他们又该怎办?
况且,他们真有子完成薛盛的遗愿吗?
“实不相瞒,们曾经去找过杨若兰,说们可在明带她离开,可是她不愿意。”路陵告诉薛盛,“她只想和你在一起。”
应伊水担忧道:“是啊,们总不能打晕杨若兰,强行将她带走吧?更何况杨家兄弟把她很紧,们连接触她的机会都没有。”
谢印雪则挑了下眉尾,淡声补充道:“而且们打不过他们。”
晚进行“请鬼吃粮”时,他踹了不少鬼,却没受到反噬,因为丰年寨本身就是一个极度迷信的村落,在这里遵守一些民俗可辟邪,副本中所有鬼怪然都是可攻击的,这很符合副本背景的设定。可人就不行,所杨家兄弟不可攻击,同理,他们面对其他村民时是同样的结果。
这意味着一旦他们无唱完台的戏,就必定会被村民杀掉,且毫无还手之力,就算参与者带来再多的防身武器完全无用。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要如何从杨家兄弟手中“救出”杨若兰?
结果薛盛闻言却立马反驳:“不,杨大哥和若明弟弟都和的想肯定是一样的,他们绝对不希望到这场冥婚完成!因为他们……曾经想帮助和若兰私奔,离开丰年寨。”
随后,他将己与杨若兰的过往缓缓道出:“和若兰是在两年相爱的,时刚刚从外地念书来……”
杨若兰一直生活在丰年寨中,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小渔村,薛盛却不是。
薛家是丰年寨最有钱的一户人家,所在薛盛七岁时,薛爷子便送己最小的这个儿子去外地念书了,直到二十二岁左右毕业家,才在丰年寨中遇了己一生挚爱杨若兰。
然而薛爷子一直希望薛盛能和他外地一位商贾旧友的女儿联姻,所他绝不可能同意杨若兰和薛盛的恋情。
杨家兄弟倒是很支持两人的恋爱,期望两人能够相守一生,他们这做,不是因为贪薛家的钱财,而是因为薛盛可带杨若兰离开丰年寨,离开这个落后迷信的村庄。
因此杨家帮着两人计划了私奔,还将己的婆本全数拿出,给杨若兰和薛盛两人当做盘缠。
可所有人都没想到,还未到私奔,薛盛便感染了风寒,病势汹汹,仅三、四便要了他的性命。
讽刺的是:薛盛后,薛爷子却主动找杨家,重金为聘礼,希望杨家能让杨若兰嫁给薛盛。
因为丰年寨一直来都有冥婚的习俗,村中男子无论少,只要没有娶亲,后其亲人都会想方设为其结一门阴亲,这里的每户人家都认为,家族茔地中如若出现一座孤坟,必定会影响家宅风水,及后代的昌盛。
普通人家尚且如此忌讳,更何况是丰年寨第一富的薛家?
“杨大哥和若明弟弟如果对若兰很紧,肯定是担心她做什傻事,父亲对若兰说,一直念着她的名字,还拉着他的手乞求他一定要完成和若兰的婚事……可是没有!”
薛盛怔然道:“的确是一直在想着她,可没有出声唤过她的名字一声。”
时的薛盛,早就知道己活不久了。
他躺在逐渐失温的床,满心想的都是己走后,谁又能带杨若兰离开这座村庄呢?他感受着身体渐渐变凉,却连唤一声己心爱之人的名字都不敢,就怕父亲听到后去杨家找若兰与他结阴亲。
但他生的话父亲不会听,后的话更无人听到。
薛爷子终究还是去了杨家提亲,更谎言迫使从小就生活在丰年寨中,知晓冥婚习俗的杨若兰同意这门亲事——毕竟杨若兰样深爱着薛盛,如果完成冥婚是他的遗愿,她又怎会忍心拒绝?何况己的亡能给家里带来许多财富,这样她后,哥哥和弟弟还能少吃些辛苦,过好子。
许璐闻言讶然道:“可们第一次去杨家时,明明听见杨若明在对杨若兰说,希望她能为家里人着想。”
“你们没听全。”薛盛摇着说,“时在,若明弟弟说的话是‘你总为家里人着想,怎从不为己想想呢’,他和杨大哥都希望杨若兰能拒绝薛家的提亲。”
李露茗怔声喃喃道:“原来杨若兰是被骗了……”
路陵想了想,却仍然觉有些困惑他们还未找到答案:“可这还是无完全解释为什杨家兄弟对们样警惕。”
“或许杨家兄弟警惕的不是们。”听到这里,谢印雪忽地开道,“而是金元宝剧团的人。”
路陵不明白道:“们有什好警惕的?”
“这就要问问薛少爷——”谢印雪往台阶走了两步,而后转身面向观众台,“们为什要给她们唱戏?”
她们,指的便是台下坐着的冥婚新娘们。
众人如今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金元宝剧团此次来丰年寨的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这些鬼新娘唱戏;村民们还提了个要求:要唱能叫她们落泪;杨若兰更是对谢印雪说:只有把这出戏唱好了,她和薛盛的婚事才能成。
这出“救姻缘”似只围绕着杨若兰和薛盛,却又与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它到底特殊在哪里?
大家的目光聚拢落在薛盛身,待着他的答案。
薛盛愣了几秒,开道:“……不知道。”
路陵惊声问:“不知道?”
“是的。”薛盛点道,“只知道村里每年到这个时季就会开始闹鬼,因此庆丰村长年年都会请一个剧团的人来唱戏,唱完后村里的怪事就会消失。”
薛盛是因为幼时见鬼受了惊吓,身体才会一直不大好,待到七岁后便去外地念书,鲜少过问丰年寨里的事。
如果不是他家后在这里遇见了杨若兰,他陪薛爷子过完年便会继续去往外地发展,不会长久留在丰年寨中。
薛盛说完又了众人的面庞,辨认后说:“去年村里是请了金元宝剧团的人来唱戏,不过些演员不是你们。”
“这些戏都是在子时唱的,因着怕鬼,从没出门过一场戏,大家听戏归来,只议论戏如何感人,如何好听,从不多说别的。”薛盛苦笑道,“哪里知道,原来这些戏竟然是唱给鬼听的。”
薛盛这番说辞,众人还是信些的,因为他们注意到一些细节,就是丰年寨中的人很少、甚至可说几乎不会提及“鬼”“”“尸体”这类的字眼。村民发现薛盛尸体,全程没说他们在巷子路到了“薛盛的尸体”,只说到了薛盛;方才他们将薛盛的魂召时,村民仅是问“他来这里做什”,而不会说“他不是了吗”这样的话。
因此村民们绝不会说每年这个时季必唱的戏,是唱给鬼听的。
既然关于这些鬼新娘的事,薛盛知晓的并不多,再问不到什有用线索了,谢印雪便道:“今晚的戏就要开场了,先唱完今晚再说吧。至于杨若兰——”
他话音微微顿了须臾,又接着说:“觉你还是亲见见她,将你心中的话和她说清,劝她转心意才好。”
“会的。”薛盛笃声说完,又拱手向大家作揖道谢,“多谢几位让显形,一定会帮着大家好好唱完今晚这出戏。”
这句话众人就爱听了。
要是薛盛像昨晚的徐琛一样疯,他们可能今晚就会被村民们杀,根本撑不到明天。
然而今晚由薛盛代替徐琛饰演金山寺和尚,顺利唱完《救姻缘》后,台下的鬼新娘们仍旧像是墓碑般僵在位置,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与声响。
“她们还是没哭……”
围守在座位牌的村民们面面相觑,语带慌张地互相询问:“怎还是没哭啊?怎办?”
“是你们——”如今的庆丰村长面只剩暴戾,他阴鸷的目光往戏台一扫,又再次将问题按到众人,“怪你们没把戏唱好!”
闵元丹双手交握放在身,佯装苦恼,实则幸灾乐祸地说:“可们没哪里唱错啊。”
“没能让观众恸哭,就是最大的错,一定要让她们哭!”庆丰村长完全听不进闵元丹的话,他着众人视线像巴不生吃其肉般怨毒,仅仅是碍于还需要他们再唱一天戏而没立刻下手,“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你们只剩最后一次机……”
谢印雪见状直接打断庆丰村长的话:“她们不哭,你们是会吗?”
庆丰村长闻言倏地转,向谢印雪。
谢印雪迎着他的目光,张唇时说出的话虽是问句,却是用陈述句的语调说出:“是吧。”
唯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丰年寨的村民们,都如此重这出戏。
结果庆丰村长并不理睬谢印雪,他向薛盛,放软了声音说:“阿盛,你是村里的人,你想想办啊。”
薛盛本想像刚刚对他其他村民及李婶样装傻充愣不做言语,他听半句时都没觉如何,听到庆丰村长将后半句话道出时,他却变了脸色,因为庆丰村长说:“你你父亲样爱你,如此大费周章,只为了能让你和若兰能够相守,村里人尽心尽力为你们的婚事帮忙出力,你忍心着村里人去吗?”
“可并不想结这门阴亲。”薛盛望着庆丰村长,痛心疾首道,“村长,冥婚乃陋俗,您不帮忙劝着父亲就罢了,为何还要为虎作伥?”
“为虎作伥?”
庆丰村长和其余村民听到这个词的霎便面露愤怒,质问薛盛怎可这样污蔑他们,薛爷子村民队伍中走出,用不孝子的眼神望着薛盛,问他:“你不是一直希望和杨若兰在一起吗?如今遂你心愿,你还要如何?”
薛盛厉声薛爷子道:“是在活着的时候!一个人了,你就该让一个人走!”
“你只顾着你己,你可有为家里其他人考虑过?”薛爷子用拐杖重重锤了几下地砖,便痛苦地捂着心,“们薛家的茔地怎能有孤坟?是要坏了薛家百年风水的啊!”
薛盛的母亲薛夫人赶紧搀扶薛爷子,劝慰他:“爷您别气了,注意身子……”
到这一幕,薛盛纵然还有千言万语想说,不能出,就怕刺.激到薛爷子,将他气出什毛病。
薛爷子杵着拐杖站稳后,仍是摇着悲恸道:“就不该送你去外地念书……你已经读傻了!”
薛盛的目光掠过薛爷子和庆丰村长,落到他们身后一片血红的鬼新娘身,过往从不过问丰年寨中事的他,却在这一刻骤然明白这些鬼新娘的来历,他颤着唇,低喃道:“可你们却已经疯了……”
失魂落魄的薛盛最终被众参与者们带着到后台。
众人盯着呆呆坐在椅子的薛盛,你你,完全没想到居然有一还需要他们来安慰一个鬼。
应伊水走刚想拍拍薛盛的肩膀,结果他却己想开了,直起脊背沉声道:“绝不能让若兰成为她们!”
这句话话音才落,后台门帘便被掀起,众人扭去,只见走进戏篷内的人竟是杨若兰的大哥杨若文。
薛盛望着他愕然道:“……杨大哥?”
“今晚出来戏了,因为听陈婶说,剧团新补的演员是你。”杨若文目光紧紧锁着薛盛,抿了抿唇后继续说,“本想知道你为何会加入金元宝剧团助纣为虐,却没料到来这之后,会见你和薛爷起争执。”
“助纣为虐?”薛盛听完杨若文的话懵了,他想不通为什己方才形容村民们的词语会被杨若文用到他身。
杨若文又问他:“你不知道村里每年都唱的这出《救姻缘》,是为什而唱的吗?”
薛盛摇:“不清楚。”
杨若文向众参与者,见他们脸全是和薛盛如出一辙的茫然,继续问:“你们不清楚?”
谢印雪闻言扯唇笑了下,反问他道:“薛盛是这里的本地人,他都不知道,们才来这六天,你觉们会知道?”
站在他身边的步九照听到这话勾起了唇角,压低声音在谢印雪耳畔道:“你真不知道?”
谢印雪却懒搭理他。
似乎不满于青年如此冷落他,步九照单眉一挑,又道:“还发现一件事,你在听到薛爷子‘你只顾着你己,你可有为家里其他人考虑过’句话时,呼吸乱了一瞬。怎,有人和你说过这样的话吗?”
只可惜青年仍是垂着眼睫默然不语。
而杨若文无声站立片刻后,终于开了:“是为了镇邪。”
杨若文今年已已经有三十二岁了,年纪比薛盛还大半轮,但丰年寨为冥婚新娘搭台唱戏的习俗,在他出生年就有了,往追溯不知是从哪年开始的,只知道是一位大师替丰年寨过风水留下镇邪的方。
位大师说丰年寨冥婚太多,耗损阴德,唯有为新娘们搭台唱戏,才可化解其怨气,暂换村中安宁。
不过杨若文六岁之,丰年寨为冥婚新娘搭台唱戏还是两年一次,并不是如今的每年一。
“六岁年,村里请来的剧团唱了足足三的戏,可是一连三都唱错了词,表演的并不好。故第三结束后,村里便开始人。”杨若文垂下,目光滞然道,“父亲便是在一年去的,时,娘还怀着若明。”
于是从后,丰年寨两年一次为冥婚新娘搭台唱戏的习惯,便改为了一年一,因为冥婚新娘的数量一直在增多,而两年一次的搭台唱戏,已经镇不住鬼新娘们的怨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