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晏几道《临江仙》
西子湖畔,通明的灯火里,千年之后的我仍然看得见他的哀愁、他的惆怅,还有他长长短短的期盼与等待的喜悦。我知道,只是一年后,他便如愿以偿地抱得美人归,娶了他心心系念的表妹唐琬。可还没来得及让我分享他们的欣喜,那滑落额间的如丝细雨便又浇灭了我心中所有的期待。我在不经意间又想起了那阕哀恸欲绝的《钗头凤》,心头唯余淡淡的惆怅,宛若离殇。
漠然凝视那荡气回肠、肝胆欲裂的绝唱,爱的誓言,便在寂寥中悄然萦绕心头:“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错!错!错!”苍凉至此,唐琬何堪?她那柔弱的身影,只能倚阑对月,垂泪遥对:“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追悔莫及的《钗头凤》,人间的绝唱,演绎出陆游与唐琬一生的错过,那无以名状的错、莫、难、瞒,道出了他对错过的爱,泣血的追悔莫及,亦道出了那难以名状的愁绪、离索。即便有再多的掩饰也难掩泪痕,而积淀已久的悲恸更是难以消融。在这段惊世骇俗的爱情悲剧面前,我的心头突然掠过难言的苦涩,心沉沉欲坠,切肤之痛弥漫周身。
茫茫人海,人生短暂,有多少风轻云淡的日子会伴随终身,有多少美丽的时光会擦肩而过,又有多少真诚的心愿难以实现?却是空有一腔柔情、一腔幽怨!古往今来的爱情传奇万千种,有一种爱,今生今世都不会拥有,但,今生今世也无法忘怀。日日夜夜在等待中守望,日日夜夜都没有结果,这种爱沉重得如同千年的沉船,在静谧的海底,任凭千百年的时光流逝,绝不随波逐流。只沉着、等着、盼望着、幻想着,坚定不移,不声不响,无人知晓。然而,人的一生会遇见这样的爱情吗?如果遇见了,又会牵手吗,还是最终让无能为力成为理由而放手各自离去呢?
曾经牵手在灯火阑珊处的爱情,是不是要等到放手之后,才会珍惜与怀念?千年之前的他是否懂得,放手是人间最悲哀的惨剧,是撕心裂肺的痛,是血泪成河的离殇?或许,历经艰辛的他早已明白这个道理,但世间又哪里有后悔药可买?曾经那么相爱的人,为什么非要等到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才发现无手可握,才意识到他所拥有的一切到最后只剩下空荡荡的两袖寒风,而她却早已在大地上随风逝去了呢?
在母亲的逼迫下,陆游和唐琬的婚姻仅仅维持了不到两年,却给他留下了一生的痛。我静立雨中,任深秋的冷雨洗刷纷繁的思绪,心莫名地悲伤。十年后,他又回到了湖光山色的临安城,回到了灯红酒绿的西子湖畔。然而,这一次,他再也没了十年前的如花期盼和抹着淡淡哀愁的喜悦,取而代之的却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寂寥,以及无尽的失落。
宋高宗绍兴二十三年(1153年),经过十年的准备,二十九岁的陆游重返临安参加进士试,并以出众的文才,被主考官陈阜卿拔为头筹。不料这一来却得罪了位高权重的秦桧,陈阜卿更因此遭到排挤打压。原来,那一年,已因门荫制度而官居敷文阁待制的秦桧之孙秦埙也在临安参加省试。陈阜卿不畏强权,愣是把才华卓绝的陆游取为第一,令存心要让秦埙通过省试、殿试,博取状元及第荣誉的秦桧颜面尽失。但榜单已下,秦桧也是无可奈何,因此怀恨在心,想伺机报复陈阜卿与陆游。第二年,陆游与秦埙同时参加礼部试,陆游又被主考官取为第一。秦桧却以陆游主战喜谈收复中原,断然将其除名,断送了他的前程。
陆游不甘心。自跟随罢官南归的父亲陆宰回到故乡山阴以来,小小年纪的他便跟随两位兄长在父亲购置的双清堂、千岩亭中遍读家中藏书。年纪稍长些后又师从江西派诗人曾几习诗,深得其衣钵。自十六岁初赴举场以来,陆游便以出众的文采令人侧目,名震东南。晚年时的他还曾写诗记述过当时与众文友在灵芝寺郊游借榻的情景:
我年十六游名场,灵芝借榻栖僧廊。
钟声才定履声集,弟子堂上分两厢。
灯笼一样薄蜡纸,莹如云母含清光。
还家欲学竟未暇,岁月已似奔车忙。
——陆游《灯笼》节选
虽然十九岁那年进京赴试以失败告终,但丝毫没有动摇陆游的信心。十年来,他遵从母命,埋头苦读,希冀一朝金榜题名、光宗耀祖,甚至付出与唐琬离异的巨大代价,可没想到最后换来的居然是被除名的结果,怎能不让他悲愤莫名?为此,陆游曾写诗记述当时悲愤的情绪:
言语日益工,风节顾弗竞。
杞柳为杯棬,此岂真物性?
病夫背俗驰,梁甫时一咏。
奈何七尺躯,贵贱视赵孟!
——陆游《和陈鲁山十诗以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为韵之一》
这次礼部试被除名对陆游的打击是巨大的,影响也是深远的。本已稳操胜券,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新科状元非他莫属。谁料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毁了他的前程,为他惋惜的主考官陈阜卿更因此几蹈危机。面对只手遮天的秦桧,他也唯有把一腔悲愤寄予文字间。其晚年怀念恩师陈阜卿的诗作对此事仍有记述:
冀北当年浩莫分,斯人一顾每空群。
国家科第与风汉,天下英雄唯使君。
后进何人知大老?横流无地寄斯文。
自怜衰钝辜真赏,犹窃虚名海内闻。
——陆游《陈阜卿先生为两浙转运司考试官时,秦丞相孙以右文殿修撰来就试,直欲首选,阜卿得予文卷擢置第一,秦氏大怒,予明年既显黜,先生亦几蹈危机,偶秦公薨遂已,予晚岁料理故书,得先生手帖,追感平昔,作长句以识其事,不知衰涕之集也》
然而,秦桧毕竟是当时的权相,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又能奈他何?他知道,自靖康之变,徽、钦二帝被掳北上,康王泥马渡江,在江南草创基业后,上至朝臣、下至百姓,谁都清楚朝廷的政权旁落。掌握实权的并不是高居朝堂的皇帝,而是那个曾经因为反对金人立张邦昌为帝而被掳至北方囚禁的权相秦桧。
靖康二年(1127年)五月,宋徽宗第九子康王赵构受命于危难,在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州)登基即位,是为高宗,并改年号建炎,偏安一隅。但金国并不满足只取得中原之地,他们把目光对准了江淮,甚至是更远的江南岭南。因此,刚刚继位的高宗还没站稳脚跟,就开始了逃亡生涯。
建炎元年(1127年)十月,为逃避金兵的追截,宋高宗一路逃至扬州,并于建炎三年二月从扬州过江,于十月抵达临安,再从临安逃至陆游的故乡越州。待了几天后,又从越州逃到明州。到了明州,三面环海,便又逃上海船。就连建炎四年(1130年)的元旦,都是在温州海边的大船上度过的。也是天兴南宋,金国的军队到了南方以后,发现补给线拉得太长有随时被中原起义队伍截断的危险,三月间便从南方调回北方去了。这无疑给赵构留下了喘息的机会。于是,四月间高宗便回到越州,改越州为绍兴府,并于次年改年号为绍兴元年(1131年),直到绍兴二年正月,才回到行在临安。
而在这期间,被金人俘虏的秦桧于建炎四年被放还南宋,并逐渐取得宋高宗的信任。绍兴元年,秦桧由参知政事改任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但不久就因力主和议,主张将河北归金,中原归金人继张邦昌之后所立的伪帝刘豫,并提出“南人归南,北人归北”的卖国论调引起舆论哗然而被罢相。绍兴八年(1138年),秦桧被重新起用,再次拜相。从此后直到绍兴二十年(1150年)他去世为止,独揽朝纲整整十二年。复相之初,秦桧便是主持和议,凡是反对和议的大臣,如胡铨、曾开,以及最初赞同和议,希望利用机会整理内部,之后却看穿秦桧卖国投敌的真相而坚决反对和议的参知政事李光,均受到排斥。绍兴十二年(1142年)除夕,又以“莫须有”的罪名杀死抗金名将岳飞,并将同样主战的名将韩世忠、张俊罢职。怂恿高宗向金国俯首称臣,岁贡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东以淮水为界、西以大散关为界,把北方六百三十二县的土地和人民完全出卖给了金人。
岳飞、韩世忠、张俊、李光、曾开等重臣纷纷被秦桧的谣言击毁,小小的陆游在秦桧眼里就更加微不足道,要捏死他简直易如反掌。面对秦氏的淫威和高宗的昏聩,又怎能不让陆游感到失望心寒呢?漫步西湖之畔,心痛莫名里,他又想起了唐琬,那个已与他分道扬镳,改适他人的女子。
一个是被懦弱丈夫抛弃的女子,一个是被昏庸朝廷辜负的学子,同样悲凉的心境,再次让陆游的心走近唐琬伤魂的世界。放眼望去,却又不知红尘的彼岸,那花究竟为谁绽放,又为谁零落成殇。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思念是晨曦中的清新空气,无处不在。回眸间,盈盈的思念溢出满满的情怀,随风飘去有她的城池。只是不知,此时的她是否明白,空气中思念的味道,究竟来自何方?
清风徐徐,月色如水。揽一片树叶,揣一段往事。独对一弯冷月,一种刻骨的柔情瞬间萦绕于脑海,更有无声的寂寞在指尖滴落。徘徊复徘徊的,依旧是散不尽的惆怅与悲伤。多想,在岁月流芳的缝隙中沉静地老去,任记忆散碎的时光搁浅在遥远的彼岸。只信手拈来一片飘零的花瓣,然后微闭双眼,将缕缕相思化入一场没有归期的相遇。
绾青丝,梳白发,且念君,尚未归!人生,没有只若初见的开始,亦没有只若初见的美丽。或许,他们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相遇。曾经的美丽再缤纷,也不过是为了书写今天的苍白。风儿如丝线般轻拂,空中朵朵流云如棉,轻风舞动的衣袂,于花红柳绿间飘跃。他一步一步,踏着他们曾经的足迹,行走在这桂子飘香的西子湖畔,默默祈祷上天助他寻求到一丝往昔的余温,只为让自己不再思念侵骨、夜不能眠,只为让自己此生不再孤单。
他知道,她去后,这一生,他们都无缘交集,就像已然逝去的曾经永远不可复制。以后的以后,是笑、是哭、是悲伤、是欢喜,只留给他一个人。虽然明白他们的曾经已不再拥有明天,亦明白他们的曾经已在转身的时刻成为永久的别离,只是,他依旧心念如初,而她,却早已消逝不见。
浮华已远,沧桑却近在咫尺,花深似海的季节里谁痛谁伤?记忆中的某些过往,青春远去的某些片段,依旧或明媚,或忧伤地滑过他悲戚的面庞,她给的甜蜜伤口亦始终伴着他在雷峰塔下停停走走,却总是走不出心的桎梏。或许,在唐琬的时光里,陆游不过是匆匆地擦肩而过。但他仍希望有一天,在车水马龙的街头,一眼就能瞥见人海中的她,不奢求什么,只盼能让她再看他一眼便足矣。可是,已经改适他人的她心里还会留驻那曾为她梳妆画眉的他吗?
等了一天又一天,痛了一夜又一夜,还是没有收到她的只言片语。离别后,她真的不再想他了吗?虽“纵再会,只恐恩情,难似当时”,可他却是那断翅的蝶,依旧想在她的世界里随风起舞,虽霜重雾浓、雨恨云愁,终不反悔。习惯了等待,于是在爱的轮回中,他无法抗拒地站回原点。却不知道这样的等待还要坚持多久才能看到她给的答案,更不知道如此的固守还能坚持多久,只怕最终等来的还是一个无望的结局。
举头望月,他在追悔莫及的悲恸中深深地叹息。往事依旧在脑海中轻轻剥啄,早已茫昧的曾经继续在眼前踯躅徘徊,而他终于明白,原来世间所有的尘缘不过是一场梦,再美也只是虚幻。他和她也终究只是岁月过客,到最后必然会散落天涯。所谓的地久天长,亦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误会一场。
曾经的相依相偎,曾经的你侬我侬,都如这铺满星空的星子,闪闪烁烁,识不得真假,更辨不清方向。在流逝的岁月中,反复浅斟低吟的还是她经年留下的斑驳回忆,无法遗忘的依旧是他每一夜的魂牵梦萦。然而,她的温存早已不在,他的黑夜却越来越暗,那空寂的光阴、迷乱的红尘,几番轮回,早已物是人非。
时间,安静地流过指缝,无声无息。孤独,坚守成幸福的姿态,在寂静的夜里顺流而下,只任那断肠的呼唤,一声一声飘散在季节之后。想她,念她,他揪着一颗心,整夜都无法合上眼睛。只能用苍白的指尖,颤抖着指着风中的树影,缓缓摇曳出浅浅的惆怅。然后,在时光凝结的瞬间,与她遥遥相望,继续以钟情的依恋,在眼底孵化出不尽的缠绵。俯身,轻轻拾起一片被风尘遗落的花瓣,任花香温暖他一颗冰冷的心,那浓浓的相思愁绪,再次惹起他无限的离情别绪。蕙仙啊,你和我几度轮回几世缘,为什么竟总是在最美的季节遭遇落雨的欺凌,为什么每一次聚首之后都有潮涨的泪水漫卷起一地浓愁?
相思瑶琴,无法唤回她的倩影,白色长袍却在寂寞中淌下一帘幽梦。他终是无法将她忘怀,在失意的时候,更是将她深深想起。更深人静,枕着她清晰的容颜,听窗外荷塘里传来的几声蛙鸣不断搅动夜的宁静,他孤独的心更加惆怅无依。岸边,秋蝉也躲在依依的杨柳间发出它那歇斯底里的嘶鸣声,仿佛过了今夜就没有明日地向心爱的人做着倾情表白。可他的蕙仙呢?今夕何夕,他还能像从前那样在窗下望着她轻诉心中的无限柔情蜜意吗?不,不能。她已是别人的妻,他亦是别人的夫,更是几个孩子的父亲,又有什么资格去思念一个不再属于他的女人?
然而,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她的气息,黑暗中,他又一次被寂寞深深包裹。红尘寂寥,有的只是望不穿的华年流逝、尝不尽的世事沧桑,哪里还有她的明媚与温婉?遥望天穹,残月如钩,却是钩不住与她的种种过往。到如今,究竟是该缅怀她清丽的容颜,还是祭奠他遗失的红尘?云舒云卷,花开花谢,繁星似眸,眸深似海,却是淹没不了心中的蝶。到底,该如何才能重新拥着她的温柔笑傲江湖?不知不觉,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而他仍在沉沉的梦境里,与她一叶扁舟翩然于海角天涯,随着桨声清唱,在烟波浩渺中飘远。那卑微的灵魂依旧游荡在这蛙鸣蝉嘶的秋日里,宁愿孤独成霜,也要把血凝成玫瑰绽放。任折翼的蝶,在那妖娆而滴血的花间翩翩起舞、缠绵悱恻。
蕙仙,你还好吗?此去经年,已为*的你是不是笑靥依旧、美貌依旧?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你许我一世倾城温暖,我却未能用三生三世许下的柔情铺张你的天荒地老。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是多么希望能在生命的长河里与你再次相逢,与你相扶到老?如果可以那样,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总是在岁月的天涯里流浪,在流梦里轻轻地私语,低低地蔓延、徘徊、缠绵、留恋……
他不知道,当初遵奉母命,狠下心来休弃了他今生的最爱到底是对还是错,但他明白,无论是从前、现在,还是将来,蕙仙都是他这辈子永恒的爱,而这份爱是已经替他生下儿女的继配王宛今永远都无法替代的。或许,一切的一切都是天注定,若非如此,又怎样解释今日的科举失利?为了光耀门楣,为了金榜题名,为了状元及第,他放弃了与蕙仙的婚姻。如果她知道,她的离去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结果,又会做何感想?
也许,就像花儿注定会凋零一样,他和她的爱注定以有缘无分结局。那些深深浅浅的交集,也终不过是一枚不需诠释的岁月印迹。朝朝暮暮的思念,无法割舍的情怀,散尽烟霾,拂去尘埃,终究拨弄了谁的情缘?爱那么短,遗忘那么长。望穿秋水,肝肠寸断的柔情,在思念的眸光中舞弄碎影,于天长地久的夙愿里默然写下一串湮灭的感动。却又被灿烂的浮华带走了眼前的满园春色,独留渐行渐远的悲凉,在他心间不停地涌起。
牵着时光的手,他依然一个人安静地行走在西子湖畔。风,一如既往地吹拂着洁白的纱帘,卷起一帘幽幽的烟雨梦。他的心仍沐在有她的世界里轻舞飞扬。曾几何时,她是他旅途中最美的风景;曾几何时,她停留在他的身边,陪他一起走过春夏秋冬。而今,她已不在,思念无力,亦只能证明她曾经是他的唯一。泪眼问花,为什么最初的美好,却演变成如今的寂寞?孤注一掷的微笑,却换来一世的泪眼滂沱?或许,有些人说再见是可以再见;有些人说再见就是再也不见。他终于明白,往日,已成往日,和她的遇见,终是一场没有归期的遇见。
是时短,却恨时长,一生茫。谁的寂寞覆他华裳,谁的华裳覆他臂膀?有些人,有些事,有些爱恋,永远都走不出一种羁绊。往事如烟飘过眼前,留下的只是一点淡然。我知道,一年后,他重又回到了山阴,带着他一年前在西湖畔许下的心愿,回到了柳色青青的沈园,那个留下她无数倩影的园子;我知道,他在那里邂逅了已为人妇的唐琬,双眸潮湿、思绪纷飞,让所有的思念在笔下化作一行行多情的文字,留在灰白的墙上、留在纤薄的纸上,于书香墨味中隽永,唯愿红尘固守的记忆不再苍白。
分分合合,聚聚散散,终是南柯一梦。天空,渐渐阴暗。风拂,雨倾斜,心潮湿。千年之后,我站在伤心桥畔,静听风吹雨声在亘古的寂静中诉说岁月依旧。再回首,纵隔着千里冰霜,亦依然看得见他脸上挂着的淡淡忧伤。他还在原地等她,她却已经忘记曾来过这里。何人知晓,幽幽我梦的凄凉,那些青涩而又缤纷的梦里,总有着蓝蓝的天、淡淡的云、缈缈的风,还有一个他永远钟情的窈窕背影?谁能明白,脉脉含情的双眸,一直在凝望着一个悠长的等待,直到岁月淹没了那如火如荼的情怀,还痴痴伫立在原地徘徊守望,却早已忘了究竟要守望什么的那一份痴情?
盘桓在记忆里的画面依旧清晰,回忆是一条永远也走不完的路。对他来说,如果爱到不能爱,生,便已成一种奢侈。沈园别后,空气中已没了她的气息在弥漫,生活中已没了她的身影在辗转。霓裳的羽衣,在灯火阑珊处翩翩飘荡,如痴如醉的,而眸底的心事,亦悄然爬上微蹙的眉尖,瞬间编织了迷蒙的幻网,锁住了整个春的世界。
她走了,他唯有将一地的心碎拾起,捧在手心里,用眼泪来浇灌,用思念来搅拌。任由自己在寂寞的梦里,孤独地迂回。在无边的黑暗中,站成一棵相思树,深埋在想她的泥土里,只为来世能为她花开一季又一季。
低头,泪滑指间,洒落一地。是他千年之前的泪,亦是我千年之后的泪。寂寥的夜,残星点点,有丝丝凉风在空中弥漫,又渐渐消失于天涯之端。小窗幽深,冷光伴月,寂寞漫舞他乱了的长发,任那望不穿的尘烟过往,缓缓吹冷他腮边的热泪。又是谁在万籁俱寂后奏起一曲《长相思》,惹他心碎?总是为爱痴狂,几世轮回,却终是天涯陌路。此时此刻,只想问一句,为什么世人都说等待是弹指一挥间,而他的等待却历经了山高水长的遥远?
往事葱茏,似水般清澈的目光,在霓虹的闪烁下,不经意间拾起了那些遗留在意念中的久远的故梦。我终于忍不住在窗下暗暗思量,这漫漫红尘,谁不曾有过刻骨铭心的想念?谁不曾有过梦里梦外的徘徊?谁又不曾有过对一树春花的缠绵留恋?爱如何,恨又如何?纵然相逢一度,到最后只是聚散两依依。无论是沈园的痴情花月,还是西子湖畔的璀璨灯火,皆如一缕轻风。虽然沾染了江南的柔媚风情,而身处其中的有情之人,却依然不知道下一个渡口会在何方出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