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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花恋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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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古乐府?上邪》

夜未央,人难眠,旧梦新愁,总是剪不断,理还乱,却教心绪成魇。忆往事,叹今昔,北雁南飞,只见红消香断,怎不愁肠百结?为什么,人还未老去,心却早已空了?那无情的秋风,生生催得花落,逼出了月亮的愁绪,更惹得人难逢清欢。

情已绝,只怕是梦也难随;聚散无常,那颗痴爱的心亦是无处安放。往日里的欢颜早已散尽,唯见愁眉锁珠泪。倚窗望远,那去年红遍东窗的桃花,今朝愣是换作了绿掩西窗的新柳。每个人都是一朵情花,她为他绚然绽放过,落寂后却如丁香般忧伤。叹只叹,泪泊相思,缱绻成云,到最后,剩下的唯有冰冷的空气。前缘,已用她的泪水悉数偿还。自从转身,回眸,便不可能。

佳人已乘清风去,他和她,终注定,是那绽放在佛国的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与叶永不相见。

他是沙华,她是曼珠。

神命他守叶,令她护花。叶茂时,她还在彼岸;花荣时,他早已离去。伴随彼岸花的轮回,他和她始终不得相见。

那一年,那一月,守着叶子,在花的残香里疯狂地渴望见她,他知道她也心怀同样的想念。于是,不知道是她该走的时候没有走,还是他不该来的时候来了,漫山的彼岸花开得如火如荼,花与叶幸福地相拥。他与她四目相对,也在彼此的眼底看到沉淀了千万年的爱恋。

那一日,她一袭粉红的纱衣,飘逸着醉人的柔情,羞红的笑靥,轻溢着如水的温婉,所有的彼岸花都被幸福染红了,天边惨淡的云丝也变成红霞朵朵。看天地间流光溢彩,看世界温暖祥和,望着她唇齿间的依恋,那一刻,他醉入深深的忘我。

爱,是有魔力的,神灵害怕爱情的魔力,所以惩罚他们化为一株彼岸花。他为叶,她为花,叶千年,花千年,花与叶永不相见。然而,因为心中有爱,他愿意化生为叶,倾尽一生的思念伴她千年的孤独。光阴在他们之间划隔千年,别离,岂止肝肠寸断?他最后的眸光,把她的温柔悉数刻录成永不磨灭的记忆,曼珠和沙华的名字也从此相连,再不分离。

千年之后,风来了,又去了。他去的时候,她却来了。绽放的那一瞬间,依稀听见他呼唤的回声,闻见他心伤的泪滴。记忆总是在花开的同时复活,想起他怜爱的目光、热烈的笑容,想起曾经相爱的誓言,那份久远的感动让她的心在冥想中淌着鲜血。沙华——你,还能听到我呼唤的声音吗?凄婉中回首,他已在彼岸,却不曾留下一个模糊的笑容。仰望微凉的天空,明知找寻不到他的身影,她却始终摇曳成守望的姿势,一望千年。

不能相见,却依然要相惜相思。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多少凄迷的凝望,望碎天边惨淡的流云,多少烟雨情梦,梦见天地相合,依然盼不来与他花叶相拥。沙华,她哽咽着轻轻念他的名字,我在此岸妖冶绽放着思念,而你在彼岸是否听见?

思念无声,心怀生生世世的渴望,她仍在千百个轮回中期待与他相偎相依。只是千年的默想、千年的守望,隔岸的美丽,终换得泪落无声。花开千年,已近荼蘼,独自此岸,血染花丛。沙华,星月见证着年复一年的泪痕,而我遗落的馨香里,你是否听见了我心碎的声音?

他听见了。是的。千年轮回里,他总会在她留下的香痕里忆起从前,依着岁月的沧桑,在飘浮的记忆里抚摸她的娇容。一地的心语,缭绕着她遗落了的丝丝馨香,那场绝世缠绵留给他们的,只是一份绚烂的殇。

她的泪风干在尘泥中,他依然可以闻见苦涩的味道;她的呼唤远去千年,他还能听见撕裂了的回响。一别经年,岁岁枝茂不见繁花,千百回重生后,凄风苦雨里的守望依旧。

风吹响的哨音带着久远的深沉,烟霞晕染的黄昏游动着潮湿的心音。恍惚中,他看见她每一次凄凉的四顾,而他瞭望的惆怅,却铺满千年的长途。只是,曼珠,你到底明不明白,曾经的誓言是我一次次轮回的全部?我已把所有的爱和痛都告诉了风和云。我每一次无悔地离去,它们都可为我作证。

是的,它们都可为他作证。他又可否明白,千年万年里,她始终为他绽放着血色浓情,她的美丽亦是由一滴滴心血染红?挥不去的云影,总是招惹着想他的伤愁。记忆中弥漫的丝丝柔情,总是伴她在寂寞的夜色里释放所有的温馨。然而,凄婉的凝视总也望不断千年的时空。

花开千年,思念千年。回忆里,一些细碎的温暖修复着心底飘零的梦。她明白,期待无论有多美丽,也不可能有任何结果;思念如此缠绵而又执着,却只能在自己飞舞的泪水里独歌。

疼痛的眼神不屑与时光抗衡,心,早已习惯在他的身影里迷离。眸中深烙的誓言仍然牵绊着他的微笑,唇边残留的依然是他温柔的热吻,让她生生世世都品味着那致命的香浓。不经意间,她在风里又寂寞了千年,依靠心尖上的温暖,慢慢捱至凋落的瞬间。繁华尽,离歌起,花瓣如血,心碎无痕,一场注定荒凉的等待,终换得她一生无怨无悔、淡定从容。只是,沙华,为什么,我最后的顾盼里,依然不见你的音容?

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又梦到彼岸花开、花叶相拥?他在窗下徘徊,迷失在燕语呢喃的清晨,却总是无法将那个奇怪的梦境从脑海中剔除。曼珠沙华?她是曼珠,他是沙华?难道这就是他和她的前世?天注定,他和她,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与叶永不相见?陆游摇摇头,深深地叹,轻轻蹙起眉头,却是情到深处不知归路。他不明白,分手之后,有些温柔是不是会随着时光的流逝变得僵硬,有些誓言是不是会在冷风里缓缓褪色;也不明白,这世间又有谁人的爱能如曼珠沙华的痴爱那般经久炽烈;更搞不清楚,转身之后谁还肯守着发黄的誓约等待那隔岸的温柔。

他明白,他和她,终成陌路之人。有些情注定会成为往事,静静地躺在尘封的诗行里。有些爱被冷雨淋湿了,注定无法穿越世俗的藩篱,当季风吹走最后一丝无奈,彼岸花便会成为某些别离的美丽。

其实,来自彼岸的温暖早就在某一个静夜哭碎了梦,一丝沉静的悲凉亦让多情的冬日变得无限斑驳。那彼岸花妖冶的血色无数次绽放在他伤感的梦里,生生世世,轮回着他和她的孤独。

遥想,无语,彼岸的诱惑带来深深浅浅的伤痕。他只能在隔世芳香弥漫的温暖里,拥抱着她的眷恋辗转了一世又一世,任所有浓缩的温柔在袅袅中升腾;感念,触摸,无法远离俗世的喧嚣。他只能染一指死去的微尘,在她渐渐远去的泪光里,捧一怀痴语。从千年前的晨风里醒来,那孤独,依然带着陈旧的色彩。只是,叹息声里,如何才能捡拾起掉落的泪珠,收起关于曼珠沙华的所有传说,不再惹伤悲?他的蕙仙又可知,此时此刻,仍有人独立寒窗,朱颜瘦尽,惆怅依旧,残留的泪痕还沾着她深情的余温?

北风吹乱明月心,一人孤影难成双。深冬的夜里,有人辗转反侧失眠了一整个思念的季节。凝眸处,月缺月又圆,望穿秋水,落尽眼泪,依旧等不到伊人归来。是不是,感情丢失的时候,时间便也忘了思念,只任不变的心继续在风中撕裂、沦陷?叹,今生的爱已经走了,来生的痛却早早到了,这布满雾霾的灰色的天,竟连他瘦弱到憔悴的身躯都无力承载,只由得他在雪花纷飞的静夜里不住地悲伤嗟叹。

情殇海角,连哭也成了他一个人的过错。究竟,怎么做才算是对,错了的又都是些什么不足为人道的难言之隐?人随风过,世间真情难觅,花落花开,任凭暗香飘过,总是一个愁字。或许,他们之间的故事只有一支曲子那么长,却又是琴声才响起,余音便已定。转眼间,洞房花烛夜的欢娱已化作棒打鸳鸯的悲凄,生命里才看到光明的曙光,黑暗就已经到来。悔只悔,他们曾在花前月下说过就算分离也要彼此祝福对方,却忘了让对方说出真爱会是彼此想要的一辈子相守相依。

滚滚红尘有一滴鲜红的泪,泪落,受尽委屈。被迫离她而去的他仍不明白,为什么爱到最后,那份灼热的思念会成为彼此最深的折磨,就连她的名字也总要在泪花中自己粉碎?星辰坠落了所有的美好时光,一杯苦酒喝到天明,血肉模糊的心情却没有人来替他收殓。这世间,究竟有谁会知道,他爱她爱得有多深?他爱得痴狂,爱得粉身碎骨,可母亲却偏偏视若无睹,狠心逼着他将她休弃。这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母亲真的不明白,失去了蕙仙,他的世界里从此不会有阳光,不会有温暖,也不会再有会心的笑容了吗?

回眸,痴情只为无情苦,她的模样在他眼底渐渐晕开。回首,多情自古空遗恨,他的心事在她眉间渐渐划开。泪醉,想爱也难,想忘也难,等不到的永恒里,所有的是非皆刻成他一个人的过去,孤伤亦是他一个人的主题。佛说,今世的凝望是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的,而他只是被人匆匆阅览而过的一页书籍,沧海桑田,想再望她一眼也成妄想!

寂静的夜里布满相思的因子,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眼泪无处可逃,空气中每一个分子都好似是她,微笑、凝重。这个冬天因为太想她而变得太过漫长,不能躲避,亦无力逃避。转身之际,才明白往日情深种种皆是空相,为她种在窗台下的花儿也只是空余幽香。一切的一切,终不过是虚无缥缈的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然而,仍然清楚地知道,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她,那梦中望向她的眼神还是一如从前那般的温柔。可是,他要怎样才能与她再续前缘?不可能了。母亲不会再容许他把这个女子接进门来的。以后的以后,他再也不会听到她莺歌燕语般的吴侬软语,再也看不见她袅娜娉婷的身姿,心碎也只能一个人面对,他所有的心疼她都无法感知。该如何?该如何?感情无法随遇而安,今生倘若还有时间,就让他用剩下的光阴缅怀她的模样,让他在来世再将她轻拥入怀吧!

花落花飞,往事依旧在眼前萦绕。伤痕累累里,抬头望远,已然分不清天空是白的还是黑的。蕙仙啊蕙仙,你可知,失去了你,我活得有多辛苦有多累?可我愿意,我愿意继续为你等待,为你守候,为你寻寻觅觅,为你痴痴迷迷,为你疯疯癫癫,为你坚守诺言。只是,什么时候,你才能重新投进我的怀抱,与我把盏言欢?

当感情无法厮守到老时,有人奋力趟过浑浊的河流另辟蹊径,有人却还在深渊里继续挣扎、沉沦。对她的思念挥之不去,依旧割舍不下这段感情。总是望不到生与死之间两茫茫的距离,亦不明白一个人的光景究竟是一种苦痛还是一种习惯。只知道思念丛生的时候,只有他一人独拥衾被,而目光触及的锦绣繁华,都是他一个人的寂寞与孤单。

想她,满城风雨正浓,收入眼底的却是一纸欢情薄。回眸,红尘苦涩,只愿来世再与她重回陌上花径,却又不无担心地在心底悄问,究竟还能否再次相逢?一日三秋,点点滴滴都是愁,放眼望去,整个世界只剩下漫天弥漫的尘埃,任由岁月在风中轻轻拍打着,落下飞舞的烟点,而褶皱了的衣襟便在这悄无声息的幻灭中灰白了淡蓝色的回忆,继续泅渡在最深的红尘里,默默圈点着所有的忧郁悲伤。

月沉西山,魂牵梦萦。海的彼岸掀起微微波澜,在逆转时光的刹那间,风逝的过往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隔离了现实。而曾经相爱于海角的他们,则被彻底相隔天涯,只能踮起脚尖两两相望。回首,目光再也无法缱绻,伤心欲绝在眼底打上了死结,靠近她,温暖了她,冷却了自己。于是,只好闭上眼,任她睡在他的梦里,把温柔放在他的心里,在每一次的呼吸里感受她的存在。却不意,那些熟悉的气氛里,每一份思念却又陌生了自己。

轻轻的叹息声中,他知道,他们已然错过,而这世间最寒冷的莫过于两心相守的人,到最后只能相望于天涯海角,怎不惹人惆怅哀恸?曾经的红酥手、夜光杯,唯余今朝的一人独醉。凝眸,往昔的笑在独舞,昨日的喜悦在流动,伤心化为了蒸气,大海澎湃着所有,细雪飘满天与地的伤悲,而他只有一份永不落寞的孤伤。

抬起头,依旧放不开自己,一任悲伤侵袭。心若丢了,还会与幸福结缘吗?爱如果是过错,错过之后可不可以不再后悔?想她,念她,有的只是泪水,有的只是彷徨,以后的以后,一个人空守庭院的时候,该如何才能平静如水地挨过那热闹狂欢后空虚的心情?

曼珠沙华,曼珠沙华。她是曼珠,我是沙华。他面向窗前绵绵的细雨,哀哀地惆怅,却叹一根弦从此孤单千年。恍惚间,又仿佛回到佛的国度,看到自己立在河的岸头。离故园很近,却不敢去寻找过去的足迹。因为他梦的世界,还有她转身离开的影子。

是不是这样做,就能避开旧日的忧伤?低吟一首《长相思》,用半城烟沙,就能把属于她的彼岸花埋葬?犹记得,蕙仙离去的时候曾对他说,祈祷与他来生共化作一株彼岸花,即使花叶不能相遇,但根茎却紧紧缠绕相系,也不用像今生这样隔着天涯遥望。她开时,他可以默默地欣赏;她凋零,亦让他先染上她离去的忧伤。然而,今生的“执子之手”,已经不能“与子偕老”。她的提前离去,已然乱了他爱情的乐章。来生的来生,谁又会为谁苦苦地守望,她又能否再记起他今生的容颜?

曾经柔润的指尖,轻拂她长发的忧伤,红尘路上的牵绊,缠绕着他三千里路相思断肠。那些厮守的日子里,他为她梦醒,为她舞墨,她为他酌酒,为他添香。为什么只是一转身的刹那,便已是永久的错过?是不是,所有的苦痛只为等待那千年才有的一次相遇?如果是,为什么相遇之时,他的容颜早就溢满了岁月沉淀的沧桑,而她也早已错过了人生最美丽的绽放?

立在河的岸头,看孤帆远走,却不知道,那一叶扁舟究竟带走了谁的忧愁。而那袅袅升起的烟波,又怎知他落寞的惆怅?晚霞一如既往地渲染着天空的美丽,日暮,夕阳如血,慢慢在西天坠落。他的心情,却如一件破碎的霓裳,裂在飒飒吹响的风中。放眼彼岸,灯火阑珊后的夜幕下,是否有一株彼岸花正在哭泣着凋零?又是谁,见证了她离去的彷徨与困惑?是你吗,蕙仙?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与叶永不相见,纵使情不为因果,缘亦早已注定了聚散!

你是不是知道我们的相恋终究没有结果,所以就像彼岸花那般与我生生相错?那些轻易许下的诺,转身之后却又断了谁的归路?仰望满天的星河,他好想知道她到底是哪一颗星子。或许,她真的只是他的过客,再璀璨也与他无关,而他却是戏子入画,注定一生荒芜,只身步步走天涯。

哀莫大于心死,痛莫过于追忆。忆流年往事,点点滴滴,哀怨如尘、思念如诗。只要想起她,心里便有一种卑微的痛,发誓不再为她写一个字,却又一次次地把惆怅寄于文字,让多情的墨把她给的愁情染黑。而她,却又醉在了谁的柔情里静静守候着彼岸花的下一次花期?

往事如烟飘过,偌大的世界里,他却不能像从前那样紧紧牵着她的手,一起漫步在花前月下。只能任由岁月漫过心底流离的哀愁,在他眼前缓缓地流过,把季季相思的红豆载到她路经的渡口。然而,这份放弃的痛又有谁人能够读懂读透?一阵烟雨,萦绕着红尘的往事;一掬相思,糅合着一世的别离;一段绮梦,搁浅着落寞的回忆;一片落花,诉说着无尽的归期……他知道,当灵魂度过忘川便会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都被留在了彼岸,而被她过早葬了的花,再期待,下一季也终是开不出诱人的繁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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