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宝其人,好饮贪杯,借权弄事,懒散不为。
若不是他还有几分武道天资,在武馆内练了些功夫,又因缘际会入了钦城六扇门驻处主事的眼,便当真是个街头青皮混混的结局。但个人有个人的际遇,当真是难以言清道明的,如楚升在肆明山收得徒弟居衡,如此聪慧的少年,偏偏就被夺了先天之气,从此入武道而不得。但如邵宝这般个半吊子囫囵人物,偏偏还小有几分成就,着实气人。
目光落在这人身上,楚升面色不善的摇了摇头,他为一派掌门,一心想着壮大门派,因而总遇到则个人物,难免都会想探一探别人的根骨。这邵宝根骨也还算不错,若是勤加习练,未免不有更大成就。但他沉溺酒色女人,早将自己败坏到了个十成十,俨然是已经废掉了。
拖来凳儿,楚升堂而皇之端坐其上,一脚便踹在其人胸口。
胸口闷痛,倒是让邵宝悠悠转醒,似是酒意未消,双眼迷蒙的看了看,起身便朝着楚升伸开双臂,口中还犹自叫嚷起来,“红红,来...让爷亲一个。”
“啪!”
他话音未落,已有一道剑光拍在那脖颈上,其人整个人直接被打得翻横似的飞了出去,砸落在地面激起阵阵烟尘。
被这剑鞘一抽,邵宝脖颈上已然红了一道。饶是他醉的连自家老娘都认不得,这会儿也已是吃痛清醒过来,目光飞快的瞅过四周,后背顿时冷汗津津。
抬头,却有一个面色儒雅的银丝白衣中年人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儿上,半张脸上覆有金面,双手扶着一柄金灿灿的长剑,鞘端抵在地面,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
“你...我...我为何身在此地?这又是什么地方?”
“钦城多得是弃宅废屋,随意寻得一处,并不为难。”楚升歪了歪头,望着他面上表情渐渐缓来,又道:“至于如何落在了我手上...”
“都说江南女子软糯,南境女子性子炙烈敢为,便是如此了...”
“红红?”邵宝骤然醒悟,却又听楚升道:“我也不过只是出了些钱财,足以买了你的身家性命”
“邵宝,六扇门并州钦城驻处玄字义捕,为此地六扇门主事者右副手,负责联络钦城府境内各处地痞帮派,客卿掌门。”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楚升笑道:“我可有说错?”
“这位大侠...”自家引以为傲的身份被人一言道破,邵宝心里虽然发慌,但也还是强撑着稳定心神,竭力道:“阁下也知我乃是六扇门人...你这番行径,可是欲与我六扇门为敌不成?”
“笑话,你这无赖人,还能代表得了六扇门?”楚升挥袖,自然却有一道令牌飞射而出,正钉在他衣袍一角,尖端处嵌入地面。
“宁州的客卿,却来管我并州六扇门?”邵宝看出令牌端倪,不免强撑嘴硬一二,只是方一抬头,却有一道凌厉剑光扑面而来,他直觉的眼前一花,双手还未抽出腰间缉盗尺,一点寒芒却点在他喉咙处,激起邵宝满身疙瘩,额头更是冷汗入注。
“我且问你,那铁面天字捕头袁方,现今身在何处?”
身家性命便悬在眼前人手中金光灿灿的长剑之上,邵宝一动都不敢动弹,心底却是赫然醒悟,暗暗咬牙不答。
“我与袁义捕一同赴并州,便是为料理此地六扇门中害群之马,不曾想尔等也当真是好胆,便是四大天字名捕都敢动手,你这钦城处六扇门驻处早已经坏到了根底里来。”将他面上表情收在眼底,楚升冷笑不已,“我虽不才,但也算是有几分权柄,若是捞个一二人,也是不难。”
“你且仔细想想,纵然尔等是害了袁义捕的性命,他日另有三位天字义捕赶赴,你们又能吃得下?待到捕圣大人亲自动身前来,你们可还能挡得住?还是说,你以为你们背后的人物会为你们这些小猫小狗便与老十人之一的捕圣大人对敌?”
“到时候壁虎断尾,断得可不还是尔等的身家性命?”
三言两语,却正中红心,一则陈明利害,一则伸出救命稻草,便在邵宝眼前晃悠着。
若这人是一狂热的三基教信徒,那自然是对牛弹琴,但见他流连烟花之地,楚升便清楚这人的秉性。
面上纠结不过片刻,邵宝果断便作了决断,忽的便叩头哭诉道:“客卿大人,还望明察啊...”
“钦城...不,便是整个并州六扇门都已坏了,处州小的不知,但想来也是一般无二。此地有一教派唤作‘三基教’,行得天人手段,处处显得神通,引得两州人纷纷入教,我钦州处六扇门便俱皆入了教内。在下...在下虽然是不愿屈服,怎奈何实在是...”
“莫要说这些事宜,我来寻你,自然是看出你心底依旧还是纯善的,只是一时迷途,若是知返,也可原谅,是以才给了你这个机会。”楚升打断他絮絮叨叨的话语,直接了当道:“袁义捕身在何处?”
“那日...教内有一个大头和尚,一个消瘦少年来我驻处,命我等随他们缉捕袁义捕。”邵宝生怕惹得眼前人心中不悦,急急道来,“袁义捕不敌,被当场缉拿,三四天前便已是被运往并城六扇门驻处关押。”
“并州城六扇门...”楚升微微颔首,这并城乃是并州首府府境,坐镇的乃是并州六扇门处一州门主,非是钦城可比的。
天下十九州,各处府境皆设有六扇门。
而一州首府府境大城六扇门所在,乃是统管一州之地的众多驻点,是以人手众多,也皆是精锐。而其他各城府境,一处驻点则只标准配置自有三十六位义捕。诸位倒是莫要以为三十六位义捕能当何用,如此大派更有千万触角,虽然直系所属有三十六位义捕,但却又有各城客卿所属门派,一些外部游离附属门派,如此等等。
虽然一城三十六人,但却关联着至少有四五个门派的干系,如此才能触及各处各地,通晓江湖上风吹草动。
“围攻袁义捕之人,又有哪些人物?”
“那个大头和尚、身着黑袍的消瘦少年,以及...以及我驻处所有义捕,府境内一位客卿。”邵宝面色惨白,说着说着又忽忽然叫道:“在下,在下并未参与啊...”
“现今,你六扇门钦城处,又有多少人手?”
“人手倒是不缺...我们早招了些不少江湖闲散人士充数。”邵宝思索道:“那大头和尚、消瘦少年也都随押解队伍离去...”
“若是客卿大人想要料理我六扇门,现今是为最佳。”
楚升横了他一眼,这也是个妙人,居然转头便将自家人卖了去,还想着在这其中捞些好处。
“为何不曾害了袁义捕性命?”
“听那大头和尚说...似是要拿捏在手上,借袁义捕声名统管各处六扇门。”
如此说来,袁方短时间内倒是并没有性命之虞。
楚升放下心来,那邵宝瞅得他面色和缓,又奉承道:“客卿大人...小的这...”
“既如此,你且自去吧。”楚升似是丝毫未曾在意,“这两日我便会去拜会拜会这钦城六扇门,看看那六道大门,究竟是往哪处去开!”
邵宝面上惊喜,生怕楚升反悔,匆忙一拱手,旋即扭头便去,连一对缉盗尺都不顾上。这会儿那蒙汗药的药效还未完全散去,他更是脚下酥麻,好似踩在棉花一般往外跑。
心中,却是将那红红恨得要死。
只是他推门而出,前脚刚跨过门槛,忽的便有一道银光自上而下探来,红色蛇信一闪而逝。
邵宝只觉得脖颈有一道短暂而又急促的剧痛,如同针扎一般,他禁不住几乎要跳起来。
可痛楚一闪而逝,竟是让他以为只是错觉而已,回头看见楚升还坐在椅儿上,面上含笑的望着自己。
他放下心来,又行了一礼,谦卑的往外走。
方走出两三步,那面上却已经是霎时间乌紫发黑,其人立时硬邦邦倒在地上。
听见门外响起重物落地声,楚升拍了拍衣袍起身,迈步推门而走,行至一半时,已由一道银色小蛇沿着靴子顺着衣袍蜿蜒往上,窜进他衣袖当中不见了踪影。
一脚跨过邵宝的尸首,楚升俯下身来望着他面棠,须臾一一道劲气刺破他手腕处皮肤,竟是溢出乌黑的鲜血。
此时已是夜半三更,又是在一处荒宅之中,自有食肉老鸦盘旋栖落枯树之上,难听的呱呱叫了几声。
他起身离去,身后自有三四老鸦胆大飞落,便伸长了喙去啄食尸首。
鸟喙啄在楚升划出的伤口处,老鸦如同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双翼奋力扑棱,却在原地挣扎起来。
楚升回头驻足,望着剩余的老鸦惊慌而走,望着那老鸦也倒毙死尸畔。
摸着手心的滑腻蛇鳞,楚升面上表情淡然。
只能说白驼山庄的西毒果然毒辣么,所饲的两条白驼蛇竟然毒性炙烈至此。
忽的,楚升双耳一动,便听到院落外传来人声,由是脚掌一点,身已似青隼振起,直上腾空而走,迅速消失在夜色当中。
“吱呀...”
院落宅门被推开,却有一个脏兮兮的脑袋探头来望。
这乃是一披头面的青年,一身衣衫破破烂烂,便是在身上条条的挂着,若是说其人是一无处可归的乞丐,便也当真是引人相信。
可偏偏这一副乞丐做派的青年,却还在怀中抱着一柄破旧长剑,那剑柄已经是锈迹斑斑,便是连个云纹图案都再难分辨,剑鞘更是不知从何处拾来使唤的,若是用手拍打,止不住便簌簌落锈。
这柄破旧锈剑被他紧紧抱着,如同真是个宝贝一般。若是落在一般江湖客眼中,自然是连正眼瞧都无,可看着青年可怜模样,倒也是不难理解他人之敝履,我之珍宝的想法。
目光所及,便见到这荒宅无人,青年满是污垢的面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来,他晃了晃脑袋,直有两排白牙在夜里格外瞩目。
小心翼翼推门而入,青年搂着怀中锈剑上前,只是再走得近些,那躺在院落中的尸躯便落在了他眼前。
“嘿嘿...又一个江湖客身死荒宅...”他有些幸灾乐祸的笑着,伸脚踢了踢那尸首,俯下身便要去脱去死尸身上衣衫来着。
方一动手,他却望见了那乌黑鲜血,眼角不禁微微抽搐,再扭头更见得一只老鸦早死,拾来在鼻下嗅得一下,面上的喜色便是尽皆褪去了。
“好烈的毒...”他一脚将老鸦踢得远远的,权当是眼不见心不烦。
这毒流转不衰,若是自己忍不住那五脏庙的雷鸣,将那老鸦拔毛烤来吃食,不免便成了下一个无辜受害者。
“唐门?”小声的嘀咕着,青年依旧是不死心的翻找着尸躯,终于是在一角口袋里寻得三两碎银子,面上便满是喜色,急急揣在兜里,余光却也看见了尸躯后脖颈出的伤口。
“蛇毒...五毒教?莫不是当年的永州异...”
面色阴晴不定,青年在心里盘算一二,果断的撒腿离开。
虽然小爷没得落脚,但终归是拿了些死人银子,这几日的五脏庙终归是有了进项了。
他在江湖流落这些年岁,一切早已经是见怪不怪,死人的银子倒也有几分脏,但再脏脏不过贪官污吏手中的烁烁白银,烫手也烫不过半途劫人钱银夺来的钱财。
青年口中絮絮叨叨不知念叨着些什么东西,便是转了向却往荒废破庙而去。
一路走走停停,天公却不作美的下起骤雨来,当他浑身湿漉漉的终于来到破庙中,却已然听到里面传来动静,更望见里面摇曳的火光。
脚步凝滞,正在犹豫之间,一个唇红齿白的小道士便是探出脑袋来,人畜无害的咧嘴冲他笑道:“还请来庙中避这骤雨先罢...”
他没有动弹,目光只是越过小道士,落在身后一个正烤火的身着金丝白衣的翩翩少年郎身上。
“这也是破庙大门开,迎得四方侠客来...无须担忧,小道便替我家祖师爷许你进来避雨过夜。”小道士打趣起来。
瞅了瞅那破旧脱落的无量天尊像,青年在心里骂了声晦气,无奈的迈开脚步走入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