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山野之间而行,却是忽忽然来到一处山民村落附近,正碰见一短褐老汉坐在村口树木下假寐,搭眼不冷不热的望来。
楚升上去问道:“这位老汉,请问一下毒医谷怎么走?”
老汉一抬头,咧嘴露出一口黄牙,道:“小子,你缘何要往毒医谷去?彼处毒物横行,一般人轻易踏入期间,可便再没得转出了。”
楚升闻言,顿时眼前一亮,虽然这老汉言语粗鲁,他却温尔儒雅道:“小子切是有急事...”
正说着之间,楚升忽的感觉头顶上有响动,他本能的抬头一望,却是一对竖瞳正盯着私自,簌簌蛇信微吐,其上不知何时盘踞着的一条毒蛇探身而来。
“啊...”忽然见到这般情形,楚升也不禁背后冷汗津津,不由得连退数步,与那毒蛇对峙着。
“古老,还请您就手下留情吧,莫要跟他开玩笑了...”青守笑着上前,伸手一抬,那浑身点缀着青斑的长蛇好似通灵一般,便簌簌自枝叶间游曳而下,攀在他手臂之上。
“嘿嘿...青守小子,你倒是还知道回来看我这块老朽啊。”短褐老人摇了摇头,目光却落在了绿衣少女身上,面上顿时满是笑颜,“筠筠,快让爷爷抱抱。”
“你怎的被青守这小子带来我们这偏僻地壤?”
短褐老人慈眉善目,对绿衣少女满是关爱之意,“你那父亲呢?是不是又醉心教中事务,冷落了我们筠筠了?”
少女眼圈渐渐变得通红,继而哭出声来。
“古爷爷,我爹爹死了...都死了。”
老人面上的笑容滞在原地,回头望向青守。
后者顿时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急急将事情道来。
“那二人行动迅速,与三基教内外相应,教内尽皆...”
“绿袍老蝎、花背老蛤...这两个老小子,贪生畏死便把自家兄弟给卖了么。”老人面上满是寒霜,豁然站起身来往村落中走,整个人却是从一耄耋老者的老态气势转圜,竟好似把出鞘的利剑般,草鞋踏在地面,一步步而落,地面寸寸崩裂。
“怕那三基教主拿他们人头,便不怕我这老朽动起手来!?”
“还是说,他们皆是以为,我古休已经老到要入了土了,拿不住他们不成!”
楚升一个激灵,再看向这老人的目光里已满是敬畏。
那海外三山所设十面英雄墙,古休正是老十人其一。
在这老人正值壮年的那个武林,他便好似压城的乌云般遮蔽在南境三州之上。
而彼时,天台寺慧念和尚还未圆寂,他直领着五毒教力压天台寺,势力一度波及至宁州。
其人一手毒术武功皆是出神入化,甚至在中原武林,都有赫赫凶名。曾经因为一事,只身入中原,以毒术灭了中原三处颇有势力的门派,彼时那番惨剧,乃是引得三派满门不留,山上便是野物都被毒死。
这事端自然是闹得大了,三门中足有千人之多,一夜之间竟无半分活口,惹得中原武林人人畏惧。
最终,此事引出了白马寺内高僧出手亲自镇压,大战过程外人尽皆不知,但只晓得古休其人重伤归还南境。而白马寺高僧虽然得归白马寺,但座下那匹白马却不见了踪影,后高僧也果然于百日后坐化。
时人乃是畏之如虎,为其人冠得“南境至毒之物”的称号。
只是时事变迁,彼时这般的英雄人物,也已经是垂垂老矣。
自天台寺慧念和尚圆寂之后,他也于不多时辞了五毒教主之位,自此退隐山林不复再归。
可纵然是十数年不在江湖现身,但眼前这老人真要动起手来,若不是英雄墙上人物阻拦,很难说谁又能制衡得他。
楚升自是暗觉得五毒教伫立南境数十年,虽然遭受三基教的重击,但多少也还是有些底蕴的。
但没想到,此处竟然还有一张暗牌未曾翻开。
三人跟在老人身后往村落内行,青守轻轻抚摸着肩上毒蛇的鳞片,见楚升特地的离他稍微远了些,不由得好笑道:“楚兄不必惊慌,它被古老驭养多年,早通了人意,不会平白伤害你的。”
“当真?”
“当真!”
楚升便壮着胆子上前,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来,果然这青斑游蛇虽然略有躲闪,但毕竟是没有作出攻击的姿态。
蛇鳞冰凉,但入手却颇为滑顺,楚升胆大包天的摸了一会儿,那蛇却是把尾一摆,便顺着他的手掌游在他手臂上。
“果真如此!”楚升心里也是又惊又喜,虽然自家也算是见识广博,但怎么都没有这般经历。
前世也不过撸撸猫,哪里有得撸蛇这种冷血动物来舒爽。
“这蛇如此通人意,着实少见。”
青守便笑着摇头,“这蛇唤作‘永城异’,只在永州方才得产,而千万条永州的异蛇当中,才生得这条毒性最为炙烈的。”
“那中原‘三门惨案’一事,楚兄想必也有听闻吧?”
楚升手不禁一抖,这会儿更感觉自己撸的不是寻常动物,完全就是在摸高压电啊。
“如你所言,这蛇的蛇毒可杀千人?”
“触草木尽死!”青守笃定答道:“且这永城异的毒发迅速,攻心极快,因此往往是中毒之人未曾得解,便已见了阎王。”
楚升有种在钢丝上行走的刺激感,心里居然有种小心动。
自己要不要也弄个宠物来玩玩?
跟随那古休,众人入得村落中暂歇。
楚升倒也是逐渐得知,如这般在并州、处州的山间村落倒是还有许多,皆是少族山民,更多是一些五毒教众的妻女家室,也有些退下的教众。而这些种种,自是五毒教的底蕴所在,毕竟这般一方大教,岂是直浮在表面而已。任何一个大势力的发展壮大,都是一个延续的过程,五毒教曾经在南境势大,便更是如此。楚升自入了这庄落,便连连看到不少功夫不俗的老者。虽说现在该教元气大伤,可依旧也还是有盛起的底蕴的,单单以这底蕴论就足以灭了他三山十三峰了。
纵然是死骆驼,也要比马大,三山十三峰不过只是落龙城府境的强大门派,放在整个南境之中,当真就差了太多。
青守二人来此地,自然是为求援的,楚升知晓他们自然也有密事需要商议,因而自被引入一处院落后,倒也就安安分分待在其中。只是这会儿,那绿衣少女却来寻他,带他在村落中闲逛起来。
“他们自是在商议着事情,我觉得乏味,便也就出来了。”绿衣少女在村落间熟门熟路,倒是有不少人同她亲切的打着招呼。这时,她的心情也才算是好了些许。
个中自然也有人警惕的望着楚升,想来自然是尚不放心,甚至他这便也能隐约感知得到,身后自有至少三四股气息暗暗相随。只是纵然如此,楚升心中坦然,面上也自然平静,只是看着一如山间百灵鸟一样的少女,温尔儒雅的笑问道:“大人间的事情,自然由那些大人去处理便好了,你年纪尚小,倒也无须因这些事烦闷。”
“我们眼中的世界,与你眼中的世界自是不同的,想来他们所议,不过是杀戮、复仇等等物什,不听倒也好。”
绿衣少女蹙着细柳双眉,弯弯如月牙,咬唇不言不语。
她性子有些娇惯,但却不是不懂方寸;家中、教中变故她并非未曾放在心中,只是有些茫然失措,纵然身处其中,却也不知能做些什么,有种有力无处所使的感觉。他们所论种种,也正是复仇一事,少女却有种旁观者的茫然若失感。
她张口闭口便是打杀,却实则是因为自己内心恐惧,这才处处挂在嘴间虚张声势。若是照实说来,少女心里有担忧、忐忑,更多的则是惧怕。教坛屠灭一时,已然在她心中留下了阴翳,她不知道这些深居山中的叔叔伯伯能否报仇,但这过程中必然又是要死人的。
死的人,当然不单单只是三基教众。
且那赵智林诡计百出,最是擅长连环使策,他们真的便能复得仇怨,重新复兴五毒教么?
这个中,谁又会死?她真切不愿再看到亲友离去的一幕。
此时少女心情苦闷烦琐,蹙着秀眉缓缓而行,那一身绿衫飘动,夏风吹拂,那腰间束带末端微摆,直如同山林间的精灵一般。
楚升权且只是以应付的心思一起走着,倒是并未在意其他,二人走到村中一株巨木前,少女忽然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满是落叶的地面出神。
明明是盛夏,这老树却落得遍地黄叶,枝头也多有枯黄之意。
天地或是无尽,树木却也终究有枯有荣,如人之生死。
“我幼时,曾在这树下玩耍...”她有些失神,目光落在枯枝上,表情有些悲伤。
“彼时树荫如篷,而今便已是枯黄满地。”
言语之间,少女抬手搭在那一根枯枝上,绿袖当中却有一条细小如筷的绿蛇沿着她手臂游出,顺着她指尖将蛇身攀在枝叶上,回首一对竖瞳望了望少女,吐出红信两叉。
楚升却不敢动弹。
树干足须得有三五人环抱方可得当,而在树木枝杈密集之处,却又有一个巨大的影子盘踞其上,一对竖瞳盯着楚升,时不时微吐的红信足有枝杈般大。
少女回头看着楚升的窘态,忽然便摇头笑了“这是泷袖,虽然看上去可怕,但实则格外温顺。”
说着,她招了招手,枝叶间簌簌作响,一个巨大的头颅从其间探出,少女在那其上一枚足有手掌大小的鳞片上抚摸着,巨蛇果然温顺的摇曳着脑袋,显得格外享受的意思。
遇见那永州异时,楚升还敢壮着胆子撸一撸,但碰到这般庞然大物,楚升不禁便想起他在自家峰上洞窟内遇见的那条青鳞巨蟒,心中总归是有些惧怕的。
再且说来,这被唤作“泷袖”的巨蟒虽然这会儿是温顺,可谁知对自己又是如何。
此时楚升一身气劲不能动,纵然有一些暗器保身,可没有气劲相辅,自然是连那蛇鳞都穿透不得。而与之相比,若是巨蟒动起怒来,楚升当真便没有半分抵御的手段。
他很明智的选择拒绝了少女的好意,对那泷袖敬而远之。
绿衣少女如同遇有了一个极好的听众般,与泷袖告别后,又带着楚升往他处去,为他介绍此地风土人情。
此处乃是汉人与苗人聚集之处,这却是要说来另一事。
少女的母亲,乃是更深的山林间一苗寨女子,在寨中也颇有些威信。
她一心向往外处看看,由是领着一些同族之人越过重山,却遇到了少女的父亲。二人倾心,由是那些苗族之人也便入了五毒教,给教中带来的乃是天翻地覆的变化。苗人对毒蛊二术颇为精通,由是五毒教才真正立得五毒之名。
“如此说来,那蛊术一道呢?”
少女笑颜微减,自在一清澈小溪畔坐下,白嫩嫩的小脚在水流中摆动着。
“我祖母对毒蛊之术都最为精通,但我母亲却只习了毒术一道...”
他们寨中有祖训,蛊术不可近不可出寨,远不可出并,外人定然不可传。
也是因为少女母亲动了出寨的心思,才只被传了毒术,而蛊术未得。
且与毒术相比,蛊术却更加的诡谲难明,也更加隐秘。毒术不过是为了害人,或是夺人性命,或是让人痛苦不堪。但蛊术却有千道万种,有些可以令人痴痴傻傻,有些可以让人有答必应,有些更会左右人的情感,控制人的思维...个中最是匪夷所思的,却是取得中蛊之人毛发血迹,通晓其生辰八字,以蛊术暗中施为,可远在千万里之外取人性命。
也正是更为博大精深,更加匪夷所思,因而所需的精力更多。养蛊、喂蛊、下蛊、蛊发,这更需要极多的心血,有些需要以精血养喂,有些需要毒虫为食,都是难以揣测的。若不是在寨中那等平静的时光里,想来也难以耗费大心思去处置。
“你以为,古伯伯他们...会成功吗?”少女偏着头望向楚升。
也在一侧坐下,脱靴学着少女一样浸足于溪,楚升回想了一下赵智林其人。
那一个个手段,引君入翁、声东击西、衔尾而击...
楚升摇了摇头,江湖不是真就这般简单的,若当真以武功法门便可以主导一切,可真就有些单纯了。
古休武功确实极强,老十人非同一斑,可毕竟这个江湖已经不似数十年前的江湖了。
与那赵智林玩手段心机,且是在对方执掌的三基教已经深入二州处处的情况下,说句不好听的,真有几分拿脑袋去试石头的意思。
没有说话,便是表明了态度,少女也低头不语,显然她也是不安。
楚升笑着宽慰她道:“不怕,打打杀杀,他们大人们心中自有定计,成与不成,想来也有估量。”
“纵然是事不可成,他们也当是会送你远离,无论如何,在这个江湖中,存身为先。”
少女勉强一笑,配合道:“是啊...我还有寨中得回,祖母不会弃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