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傲之便真切是被楚升那在外君子剑的声名,及初见面一副然不动的模样所迷惑了。
面对那三枚寻他周身死穴而来的金蛇锥,他的确是并无预料,也并无防备。毕竟在他先入为主的观点来看,君子相斗,自然是以手中剑论得胜负,胜便是胜,败则是死,不过尔尔,如何会使得些暗器下三滥手段。
可蝼蚁尚且偷生,楚升这一伪君子便更是如此,他陈傲之便有赴死之意,可楚升年岁甚至尚未及冠。
江湖广袤,天下繁华,而他足迹还未踏出宁州一州之地,若是让他便这般折了,何其不愿!
所谓以有心算无心,便是如此。
陈傲之直坠死地,他却也丝毫不落名列英雄谱之力,眼中的愤懑一闪而逝,竟已是在短短瞬息之间抽回了心神,手中长剑生生暂了那剑势,折返而归当先护住胸口一处。
回剑一刻,手上却更是连连挥出数道剑罡迎击。
剑罡阻却了一枚蛇锥来势,回身之际也挡下那迎着心房而来的一锥。
可已有第三枚蛇锥已出,出则瞬息间钻透了他护体的罡气,震的他六脉奇经俱是一颤。
而后不待他反应过来,金蛇化龙的金色剑罡剑势却已然在下一瞬扑面而来。
陈傲之一时难以闪躲,便是浑身汗毛竖立,生死一刻间竟是生生将舌尖精血一咬,手中长剑金光再涨,忽而逆气起剑势,当先便有点出有三剑,一剑如疾风、一剑如虹光、一剑便如奔雷。
“嘭...”
却并非是剑器迸发之声,而是罡气碰撞绽裂,剑罡直往四方呼啸而走,陈傲之三剑生生劈开了这金蛇所化龙势。
可毕竟彼时他是用了秘法,在内力上已尽,下未至之时,生生逆气起剑,虽然从这厢危险关头转危为安,但这会儿便有真气逆行之苦,直在体内经脉四处倒涌而走,如同发狂的牛群,他面色涨红,当先连连退却三四步,左手由剑诀变得为点脉,连续点在了三处大穴之上,直封了一条经脉,避免真气逆行搅乱浑身气机。
“楚升...你这厮竟是个卑鄙小人!”他嘶声抬头,额头两侧太阳穴嘭嘭直跳,生生压下涌血,眼眸中满是愤恨,“亏我还以杀你为憾,为不义之事。”
“今日,便非得是须除得你这贼獠!”
对他话语,楚升充耳不闻,只是眼眸微眯,身形一闪,手中金蛇剑觅得一处刁钻之处如毒蛇探出。
正所谓乘他病要他命,搏杀之事,生死本就在一线之间,任你是什么英雄豪杰,死了便是一捧黄土;任你是什么魑魅魍魉,赢了便可登堂入室,一切只是这么简单。
他可不认为这会儿有半分亏心,手持君子器,堂堂正正杀人是杀;使些下三滥阴险手段杀人也是杀,这份罪孽不会因杀人手段而有所轻重。
陈傲之果非凡手,虽然这会儿深受秘法遗苦,但手上长剑依旧舞的犹如明月辉光,任是楚升手上金蛇剑法如何刁钻,如何诡异,他当先自以境界横压,次则以对剑术通悟明晰而处处破招,眼见已是走了有十二招,楚升竟都未曾得以伤到他分毫。
金蛇锥虽然有奇效,但暗器之所以为暗器,便在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本来已然使得一回,这会儿再用便也没有得半分效用。
楚升心中焦急,心知这只是乘机占得优势,若是无法在这片刻之间将稳住脚跟,扩大胜势,陈傲之真气一通,便有能力格杀自己。
脑海中闪过诸番念想,楚升更是咬牙发狠,便是暗道:许你快剑金面龙为自家劣子登峰来杀我,便如何不许我以邪路手段要你性命!?
既有此念,他手上当先一剑虚晃,转瞬间牵住陈傲之心神之极,左手手腕一转,一个舞花便剑诀为掌,早已蓄得寒气凝冰的劲气随之被他当面拍了去。
掌风扑面而来,又急又迅,两人相隔也不过三两步之间,陈傲之未曾想到这君子剑的名号下,还有这般掌法所在,当先避之不及,生生便受了这一记寒掌掌风。
步伐紊乱,连连退得有三四步,陈傲之金面之下已是肃冷一片,浑身都兀自颤了一下,他气机一震,便见到被楚升印在胸口的衣襟上抖落三两寒霜。
“玄冰蚀...你这厮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楚升不答,在他退步之时已然踏步而出,蛇剑探出,分叉的两尖如蛇信簌簌而来。
陈傲之只得是匆匆提剑相格,可临末之时,楚升直将身形一转,随着手腕的一抖,蛇剑已是以邪异角度刺来,却正是以两处蛇剑信尖卡住剑身。
手腕再是一翻,陈傲之手中长剑不禁脱手,如鲤鱼打滚,直在当空翻转起来。
蛇剑迎面而至,陈傲之步履匆忙而退,但剑刃随履而至,且这身在洞窟,虽然空间不小,但毕竟有限,他纵然是能退,但一退再退,终究是退到了边缘处。
却正在当时,剑罡斩来,其人把脚一剁,双臂一展,如鹰拍翅而起,兀自腾空数丈。
这却也有一个名号,是为“鹰击长空”,更是有得来头,便是往日陈傲之四处历练,游走江湖之际,便到了那茫茫大漠之上以马贼练剑。
且说那天下闻名的七匪,其中资历最老,伫立已有二三十年之久的一拨,正是大漠马匪。
马匪生于大漠,死于马背之上,上马杀人,下马搜银,便是七匪当中最是凶狠一处。且这帮人皆是心狠手辣,又兼得一生骑马,来去如风,由是剿之不尽,除之不灭。
天下江湖中知名的消息灵通人士有三,一者称号“”、一者称号“包打听”、一者称号“半日仙”。
包打听如同市井青皮,却通的江湖各处隐秘小路消息秘闻;半日仙常持经幡摆摊,便多给人算卦测命,生死吉凶;而则对兵器之道甚是痴迷,对各路江湖豪客手中兵刃也是一眼可测,通法、破法、避法、攻法皆如数在心。
其人听闻大漠马匪刀刃甚快,便曾经亲身赴漠一观,被彼时大漠天鹰帮帮主奉为座上宾。
后者归来之时,便有作打油诗一首:
漠北有悍匪,弯月刀如勾;杀人如砍柴,牵魂胜无常。
不过只是一首打油诗而已,倒也真是上不得大雅之堂,但却多被江湖人士认可,一句“杀人如砍柴”更可观其中一二。由是,以大漠马匪练剑,可非是容易事,不过陈傲之当年却是走了狗屎运,刚入漠北便撞上了三五个游离马匪,且这三五人皆是身有刀伤,力疲不已。
陈傲之彼时可不曾如现在这般君子做派,他自上前取其人头,捡了漏将这帮人都杀了。
而三五人之中,却护着一细嫩小马匪,彼时陈傲之动了恻隐之心便要放了此人,不曾想却一不留神被一刀自下而上劈了他半张面皮,这也是他日后一直覆有金面的缘故。他发得狠便一剑劈了小马匪,后竟是从其人身上搜出来一册刀法典籍。
他也是机敏之人,匆匆一观便是在心中明晰,这是大漠第一大帮天鹰帮的独门刀法秘籍。
陈傲之不愿弃剑练刀,更不愿为人所知,惹来天鹰帮追杀,便弃了其中刀法,取了附于其后的身法秘籍习练。这身法灵通,拔地而起,如鹰击空,绝对是上乘身法。
而后,他也正是借着这册身法秘术,在漠北练剑得成,闯来了快剑金面龙的称号,登得英雄谱上名册。
此厢便先将话说来,只见那陈傲之身形腾起,自从这必杀之局中脱身,复又身形在半空一转,脚点在石壁上借力而走,已是翻转至楚升身后,落地之时便赫然将长剑抓在手中。
楚升匆忙回过头去,便只见其人双目如刀似剑,死死盯着楚升不曾移转,半扇面上更是发狠,直把压一咬,手中结尺寸之数,当先以腹正中线脐处为准,下量有四寸,正以借内力透指按下。
此指按下,其人浑身气势便是随之一涨。
这一处非是其他,正是任脉源发之中极穴位。
《黄帝内经》素问篇,据《素问骨空论》中有记载:任脉者,起于中极之下,以上毛际,循腹里,上关元,至咽喉,上颐,循面,入目。
这自然只是大略的任脉流转简要脉络,若依详尽而言,任脉流经周身穴位乃有二十四处。
而这其中,大穴又有七处,是为中极(膀胱募穴)、关元(小肠募穴)、石门(三焦经募穴)、中脘(胃募穴,八会穴之腑会)、巨阙(心经募穴)、鸠尾(络穴,膏之原穴)、膻中(心包经募穴,气会)七处。七处皆通,可以说是任脉开得有七八分了。
楚升只是略一察知,自然明了其人是要借外力破八穴开任脉,如此行事,当然是求死之极。
就如同是蝴蝶破茧而出之时,若以人力撕裂茧子放开蝴蝶,这所谓的善事却是大大的祸事,蝴蝶只有死路一条。而及至人身也是一般无二,何处武者通任脉不都是以自身内息流转通穴畅脉。
若依外力,便有其二,一者为武功深厚高强之人助其通穴,但这对内力消耗甚大,对内力把控更要是细致入微,不可有丝毫纰漏,且无论如何,对穴位都有不可修复的外损,便是通脉了也是残的。
其二,便是武者通得一些秘术,自以真气自外向内通穴;因为是自己辛苦修炼得来的内力,这份排斥倒是不强,因此所耗内力也不多。但这结果也就同比那人力助蝴蝶破茧一般,本来蝴蝶破茧也在于磨练那背后双翅,以内息通穴畅脉的过程中,也会一一锤炼脉络穴位,足以承受任脉游走真气之盛。
可以秘术自外而内破穴,穴位自是脆弱不堪,非是修养个十数年,以珍药弥补后,绝不可运劲起,不然轻易达了穴位极限,结果便是穴碎脉崩,全身被内力所坏而死。
换言之,这陈傲之,便生生是求死,以求换取一定时间的任脉境界。
其人求死,但楚升可还不想跟他一同去西天享极乐,又如何能容他从容破穴,当下金蛇剑一摆,自是往前攻去。
陈傲之咬牙起身,其人也是艺高人胆大,这般关头竟是还敢心神二用,他右手以随手捻来的剑招应对,左手便连连点在数遭任脉大穴之上,气机一荡再荡,如同涟漪一圈圈扩散。
眼见随着他左手抬起落下,那浑身气势一涨再涨,楚升眼皮也是禁不住一跳,心焦之下,手上剑招更是愈发显得凛冽,蛇转、蛇探、蛇出、蛇腾化龙而去!
“铛!”
陈傲之面上得意的表情一滞,却是那剑器相交声响之间,剑身上擦出电闪火光,可刹那间楚升手腕一转,这竟是金蛇剑法中的一式“蛇影万馈”。陈傲之毕竟是分神二用,他看出了剑法中的虚招,挡下了这一击剑招实处,可不曾想那烛火灯下,随风而来,有万千蛇影动,何处是长绳弓影摇摆留下的光影?
陈傲之分出了蛇影与弓影,可又如何能想到影有千万,蛇又如何只有一条。
他挡得的那一条,又如何会就是毙命的那一条。
随着牙酸的声响,金蛇剑夹杂着剑罡径直探出,陈傲之虽有罡气护体,但一来金蛇锥打散了他护体罡气,再起之时已不足初始八分。
更则在于,楚升左手直探出一拨,他手中往前掷出的蛇剑便是一转,如鳄鱼撕咬住猎物便要翻滚一般,剑身嗡鸣转动,两处剑尖生生钻破了罡气,首当其冲凿出两处洞口来,随后剑身如洪水泄闸,顺流之下。
金光一闪,蛇剑之上雕刻得蛇鳞斑斑,当先探入了他腹中,鲜血从伤口处涌出不断。
陈傲之右手撤剑,生生向前握住了金蛇剑身,抵住了往前的剑身,左手却依旧落下,这一次连转末末的两处大穴。
他咧嘴一笑,口中虽然涌血,但依旧笑的灿烂,露出满是斑斑血迹的牙齿,“姓楚的小人...我赌赢了!”
言语之间,其人左脚兀自一踏,浑身气机四放,楚升只觉得有劲风扑面而起,震的他连连却步,抬头之际便见到其人咧嘴笑着,右手生生从腹中倒抽出血淋淋的长剑来。
“我为奇经之境,有罡气护体,但被你当先以暗器破了罡气、坏了奇经真气;随后又借着玄冰蚀、诡谲的剑法立足通脉之境,欺我真气紊乱,逼我以秘法生生入任脉,将我逼入死境。”
“但...这又如何,我本就决死而来。若杀你之后依旧存生,也会自绝了断;可若无法...那便是死也要拉上你这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