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楼,盛繁看了看腕上时间,差五分钟到四点,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整整一个小时零五分钟。
盛繁心中焦虑,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缓解,盛夏的下午灼热又干燥,火辣辣的太阳炙烤大地,但盛繁宁愿在这街头晒着,也不想找个有空调的地方等,她需要靠外在的高温来稍微消抵一下她内心的焦灼。
她许久没有这样紧张过了。
她通过卢会奇,和查一典约好了于今天下午五点见面。眼见着除去路上消耗,她时间已经不多了,但盛繁就是久久不愿挪动步伐,宁可和姜华在厕所里那么吵上一架缓解几分内心的忐忑,也不愿意朝查一典家的方向那边多挪动一步。
她这会儿想跑是个什么心理?
盛繁只觉得自己被晒得头晕脑胀,口干舌燥,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所谓的近乡情更怯,大约就是这种心理。
查一典,是她最为尊敬的恩师,多年师生情,更胜其父。盛繁一直把这位老人当作自己家中的长辈孝敬着,她无父无母,茕茕孑立,查一典也愿意对她多疼爱几分,真心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来养。
得知自己的死讯,这位老人会是个什么心情呢?
盛繁不敢想。
当年她年轻气盛,正是事业上升期,天赋无人可比,却饱受圈中人嫉妒,暗下狠手,是查一典挺身而出,为她指点迷津,铺平前路,一路保驾护航,她有幸能得查一典的喜爱,成为这位黄金级老牌演员膝下唯一的学生,是她花耗一生的运气才得以修来的福气。
如今查一典主动提出相见,给卢会奇的理由是欣赏她在试镜中出演雷雨的精彩表现,但盛繁总觉得事情真相并非如此,查一典何等身份地位,怎么会注意到她这么个小小无名演员的试镜视频。她既隐隐期冀查一典是认出了自己,却又不敢抱有奢望,怕一切只是个误会,白日梦一场。她心中纠结,却又无人可讲。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盛繁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大太阳下转了又转,眼见着又过去十分钟,她再不走真的要迟到了,她才咬了咬牙,拦了辆出租车往查一典家的方向赶去。
查老年岁已高,自是喜静,和老伴潘美云住在城东公园一带,每日早起溜溜弯吊吊嗓子,倒是过得愉快。
但近来半个月,他已经很久不曾出门走动过了。
盛繁按下门铃时,心跳如擂鼓般熊熊轰鸣,几乎就要冲破胸膛蹦了出来。她艰难地咽下口水,当了那么多年影后的人了,如今竟有几分手足无措,活像个刚学会走路毫无安全感的小孩。
过了几分钟,大门内探出了一张脸,女人保养得当,可窥其温婉性格,气质端庄而大气,正是潘美云。
她朝盛繁笑道,语气温和,“是小盛吧,会奇已经跟我们说了,我估摸着时间你也该到了,进来吧。”
盛繁还处于恍惚而无措的状态中,手忙脚乱地回了个笑,看着潘美云几乎有些走不动路,她鼻尖微酸,总觉得自己好久没见这位师母,颇有几分想冲进她怀里大哭一场的冲动。但她还是强行按捺住了这种想法,毕竟她要是这么做了,估计就要被人当疯子赶出去了。
盛繁自觉地从鞋柜旁的小兜取了鞋套。她知道查家待外客都是用的鞋套,而且常年放在这个小篮子里。这小篮子还是她去云南拍戏带回来的小玩意儿,知道潘美云就喜欢这些手工制品,索性给她买了一大口袋背回来,把潘美云逗得合不拢嘴。
她以前来的时候,当然是不穿鞋套的,查家专门给她有准备拖鞋,夏秋季节一双,春冬季节一双。冬天的那双拖鞋上全是长长的白绒毛,空调暖风一烘,就柔柔软软地趴在她脚上,偶尔温柔地动上一动,空气里尽皆是暖意。
但盛繁自己也知道,那都是过去了。
现在她还是就乖乖当个外人就好。
潘美云还有几分诧异为什么这女孩这么熟悉他们家的构造,要不是清楚查一典的性格,她几乎要以为这老头趁她什么时候不在,已经请这女孩上门坐过了。
带路到客厅,一个威严而洪亮的声音响起,“这个时间点才来,也不知道谁才是长辈。”
盛繁心头一震,眼眶发热,连忙掩饰性地低头鞠了个躬,“抱歉,查老先生,是我来迟了。”
其实并没有迟,即使时间点卡到现在,都还有八分钟才到五点。潘美云也不知道自家老头子又在发什么疯,自己要提前一个小时坐这儿等,还怪别人小姑娘来得迟。
查一典久久不说话,气氛一时有点僵,潘美云连忙缓和道,“小盛别理他,他就这脾气,你们先坐着聊,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盛繁转首轻声道,“不用太麻烦,白开水就可以。”
潘美云素来爱鼓捣一些果茶花茶来招待客人,每次有客上门都要劳心劳力,忙碌到盛繁看着心疼,她这会儿自然是不愿意太过麻烦潘美云。
潘美云笑着应了一声,走出几步才反应过来,这小姑娘怎么一副好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样子?从进门熟练的换鞋套,再到现在对自己待客的了解,潘美云压下心头冒出的那一丁点疑惑,朝厨房走去。
盛繁一回头,就对上了一双打量审视的眸子,眼神凌厉,直直像要把她剖开来似的。
盛繁抿了抿唇,走到沙发的另一头,和查一典隔着一段过道,对面而坐。
久久,二人都未曾开口。厨房里传来潘美云洗杯子的声音,水流哗哗而下,冲刷着客厅里无言相视的两个人的心。
“叫什么名字?”查一典终于开口,声音略带几分嘶哑,长年积压的威势让他即使是淡淡问话,也充满了压迫之意。
但这压迫对盛繁并没有太大作用。面对查一典,她只有对长辈的敬畏,倒没太多恐惧。
但她还是多多少少为二人因身份转换而带来的这份生疏有几分难受,如今查一典态度不明,她也恭恭敬敬。
“盛繁。”她道。
“艺名?”很多明星都会给自己取一个便为人记住的艺名,即使是用身份证上的真名,也有那么一部分人是专门改过名的。
显然盛繁并不是其中一列,她摇摇头,“是真名。”
“哦……”查一典淡淡哦了一声,不再发问,二人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半晌,查一典锐利的目光落在了她脸上,再度挑起话题,“以前演过戏没?”
面对卢会奇和孙时,她说自己从未接触过演戏,但面对查一典……她坦然笑了笑,“演过。”
“演过多久时间?”
呃……这就有点算不清了。
盛繁盯着自己额角的碎发默默算了算,有点儿心虚地看着查一典,语气不确定,“十多年?”
查一典浑身一震,抬首恶狠狠地就是瞪了她一眼,那一眼把盛繁看得吓了一跳,连忙眼观鼻鼻观心乖巧地坐着不敢说话了。直到潘美云端着两杯温热的白开水过来时,空气都还停留在一种凝滞的沉默之中。
潘美元左看看盛繁右看看查一典,并不明白在自己离开的那几分钟里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这两人莫名其妙的程度真是如出一辙,好端端的谈话气氛也能整僵,简直让人一言难尽。
幽幽叹了口气,潘美云把开水放下,决定不掺和这两人搞出来的修罗场。
见潘美云走远,查一典冷哼一声,“演一段雷雨我看看。”他没好气地命令道。
盛繁心头微动,雷雨正是查一典转战话剧圈后指导并主演的第一部话剧,剧本几番修改,都是盛繁在提出意见。后来巡演开场,至古都X市时,盛繁还顶替生病的演员客串了一把四凤,在娱乐圈里也是为人津津乐道,传为一桩趣事。
雷雨对盛繁和查一典都有着不一般的意义,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查一典这一要求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那我演繁漪还是四凤?”她小心翼翼地伸脑袋问查一典。
查一典再度恶狠狠瞪她一眼,把盛繁吓得魂飞魄散,一哆嗦不敢再多问。她摸了摸鼻子,讪讪道,“那我还是演繁漪吧,演繁漪。”
毕竟她试镜里面演的就是繁漪。
这一次,查一典没有再接话,盛繁沉思一瞬,立刻就入起戏来,把试镜视频里面的情景又重现了出来。
只是这次更加随意,她没有起身靠走动来为自己增加戏感,而是就坐着演了出来。近距离观摩,不管是她细微的小动作,些许的神情变化,还是念台词时的语调和中气运用,都已经完全称得上是一场近乎完美的展现。
至结束时,查一典神色还微愣,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面色有几分不好看。
盛繁心头忐忑,就像是在课堂上做坏事被老师抓包了的学生,大气也不敢出,只等着查一典的评价。
查一典没说什么,从屁股底下又摸了本剧本出来,剧本边角已经被人摸得有些磨损,但到底还是平整的,想必是保护得极好。
他语气并不太好,表现出了和这本剧本边页并不符合的粗鲁态度,毫不爱惜地扔给盛繁,面色黑得像是暴风雨来临前沉闷的黑夜,“给你几分钟看剧本,随便演一段,这次你演女主。”
盛繁连忙接住剧本,目光看向扉页,微微泛黄的纸张上,四个黑色的宋体大字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冬日秘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