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康熙, 建宁虽然心里高兴,但究竟是太累了, 先前行船的时候总觉得身体一直都在晃动,就算是到了岸上亦觉得脚下的大地在晃, 如今入了轿子依然是晃动,跟乘船感觉倒是差不多,只是比行船好的是,有康熙抱着她,当她的人肉垫子,建宁想到这里,心头安稳高兴非常, 窝在康熙怀中, 睡得甘香甜美,一直到到了宿头客栈,人还昏睡不醒。
康熙一路上本是要训斥一番建宁的,谁知见她昏昏沉沉的, 靠得近便越发看得清楚, 只见她下巴尖尖,原先离宫时候脸颊还肉肉的,此刻却瘦削下去更兼满面憔悴。
康熙望着怀中建宁带笑的睡容,心道:“这傻丫头,竟这么开心……”一时便不想吵醒她,连想训斥的心也淡了,看她仍旧一身男装头上扣着瓜皮小帽的打扮, 因靠在他的怀中,那帽子就更歪歪的,别有一番俏皮意味。
康熙忍不住又笑,叹息想道:“早知道就不放她出来吃苦,只是若不答应她的话,她必然还会不死心的……这样也好,横竖是有惊无险的回来就好,以后她想到外面这些艰辛,怕就不会再说什么出宫微服私访之类的了。”
想到这里,也觉得这一番也差不多是“因祸得福”。
下了轿子,众侍卫前去警戒防范,康熙亲抱了建宁出来,怕吵醒了她,便叫大家噤声。
康熙抱着建宁在前,身后一左一右,南怀仁跟四爷紧紧跟着,进了客栈后,上楼时候建宁便懵懂醒来,睡眼惺忪问道:“皇帝哥哥,我们回到宫内了?”
康熙笑道:“还早呢,累了的话就先睡吧。”建宁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道:“哦……”康熙将她送到房内,好端端放在床上拉了被子,建宁却仍睁着眼睛看,康熙说道:“怎么了?”建宁问道:“皇帝哥哥,我怎么觉得还在晃?不会又回到船上了吧?”康熙摇头,说道:“大概是乘船乘久了,一时有些不太习惯,好好地睡,别胡思乱想的。”
建宁答应一声,望着康熙温柔眉眼,又问道:“皇帝哥哥,我真的见到你了,不是做梦吧?”康熙说道:“做什么梦?”建宁说道:“我离开你之后……才觉得很想你……很想见到你,果然就给我见到了,你说是不是做梦?”
康熙笑了笑,手轻轻地摸了摸建宁的脸,说道:“傻丫头,不是做梦,你是累坏了故而神思恍惚,好好地睡一觉吧。”
建宁到底累了,点点头便又继续睡了过去。
康熙起身往外,四爷跟南怀仁等几个近身侍卫都守在外间,康熙出到外头,就说道:“你们各自出去,小桂子留下。”众人领命。
房门关上,康熙问道:“小桂子,你没事么?”四爷说道:“回皇上,奴才没事!”康熙皱眉问道:“这段日子究竟发生了何事,建宁又怎么会跟你在一起了?你速速给朕说来。”
四爷便说道:“回皇上的话,这些事都是由那些喇嘛引起的。”
康熙道:“喇嘛?”四爷说道:“正是,本来皇上吩咐奴才去查询那些喇嘛的动向,没想到奴才在五台山脚下果真遇到了些喇嘛,那些喇嘛还想对奴才图谋不轨,却被奴才命人捉住,逼问了他们一番后,他们说……他们之所以在此异动,是因为五台山上有个要紧的大人物。”
康熙说道:“大人物,什么大人物?”以四爷的个性,其实并不想将顺治在五台山上出家的事情说给康熙的,毕竟……这种事也不算什么能够大肆宣扬公告天下之事,何况康熙现在已经是个好皇帝,倘若给他知道了顺治在世,他将顺治接回京的话,那谁做皇帝?又……要是顺治在世的消息宣扬出去,那些喇嘛……三藩之类的说不定又会借机发挥。
重情重义之人当然好了,但是身为帝王,有些东西却是当舍就必须舍掉。
四爷心中很是犹豫,可是一方面他又知道,康熙既然能知道五台山下的喇嘛异动,说不定就会知道他们为何而来,就算他现在不知道,以后不一定不知。
他既然派了四爷前来查此事,就是因为绝对信赖四爷,自然想从他嘴里得知事情的真相,倘若四爷有个隐瞒之类的,康熙反而会越发疑心自己,何况,顺治之事,康熙知道也有好处,起码可以防范西藏蒙古那边对顺治“虎视眈眈”。
四爷权衡利弊,因此就说道:“奴才虽然不太清楚,但那人对他们是极为重要的,那些喇嘛不惜引起纷争,派了大批人马前去五台山的清凉寺……”
康熙说道:“清凉寺!我听闻有人持了朕的金牌,请了五台山下巡抚道的大批军马上五台山,听闻跟好些喇嘛打了一仗,难道跟此事有关?”
四爷便苦笑,说道:“皇上英明,皇上可知道那持金牌前去的人是谁么?”
康熙想了想,惊道:“难道是建宁?”
四爷叹口气,点头说道:“正是公主殿下。”
康熙半晌无语,看着四爷,过了会儿才说道:“朕的金牌没给过别人,只建宁手中有,本来朕应该知道的,可是……可是建宁无缘无故,怎么会去调动那么些兵马前去五台山?”
四爷说道:“皇上有所不知,这件事还另有内情,其实奴才发现事情不妥之后,就派人向巡抚道求救了,奴才派去的人在半道遇到了公主……于是公主就……”
康熙说道:“原来如此!只不过建宁也实在是太大胆了……她统领那么多兵马不打紧,那千军万马的打起来何其危险!唉,看样子到底是朕太过纵容她了。”
四爷说道:“皇上该夸赞公主才是,因此事多亏了公主相助,不然的话……那位大人物就……”
康熙收敛心神,问道:“对了,说来说去,都是因为这位大人物引起的,不知道这大人物究竟是何人?”
四爷说道:“这个……奴才也不好说……”康熙说道:“你爷爷的,吞吞吐吐的,小心朕砍了你的脑袋,快说!”四爷说道:“不是奴才瞒着皇上,实在是这件事……奴才只是从旁边看了个大概,具体的事宜,皇上最好问问公主。”康熙惊道:“怎么建宁反而知道的清楚?”
四爷叹了口气,说道:“奴才认为此事必须慎重些才好,皇上……”康熙见他面露郑重之色,就点点头,说道:“你说的对,既然如此,等建宁醒了,朕再问她,那么之后发生了何事?”
四爷说道:“之后奴才便跟公主一行人准备返回宫中,不料那些喇嘛竟穷追不舍,乔装打扮,设计将我们劫走。”
康熙瞪大眼睛,面上带了一丝怒色,说道:“他们实在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劫人!实在是其心可诛,小桂子,然后呢?”四爷说道:“他们将奴才跟公主劫走,一直逼问什么‘四十二章经’的下落,奴才自然不知道了,他们就将奴才跟公主带到海外的一座岛上,准备慢慢地折磨逼问我们,好像是要问出四十二章经下落之后,再用我们去要挟五台山上的和尚什么的,奴才也不大清楚……是奴才跟公主见机行事,偷了一艘船跑了出来,然后在海上又遇到了渔民相救,才又活了下来。”
这番鬼话,是四爷跟建宁在船上商议的,至于先前那番四爷派人求救兵巧遇建宁的话,也有不实,只因四爷知道,若是直言说建宁是去找自己的……怕更不妥,于是两人便弄了个“巧遇”出来。
他们出了海到神龙岛之事,隔着茫然大海,无人可知,自然机密,随他们去编。果然康熙听得提心吊胆,说道:“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的曲折离奇!怪不得建宁瘦成那样,她从小就在宫中养尊处优,这次遭遇大难,必然是受惊匪浅,唉……”四爷说道:“公主很是聪明,多亏了公主机灵,相助奴才,才能从那些喇嘛手中逃出来。”康熙说道:“唉,这一番真是听得朕惊心动魄,小桂子,辛苦你了!”
康熙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动四爷肩膀,四爷见他信了,也觉得心安,就说道:“为皇上办事,奴才不觉得辛苦。”康熙微微一笑,说道:“你啊……这些日子朕既要忧心建宁,还要忧心你,你跟建宁都是朕心心念念记挂之人,哪个有个不好朕都会不得安生的,幸好老天庇佑,让你们两个平安无事归来。”
四爷说道:“这也是皇上的洪福齐天护佑。”
康熙看着他,笑道:“你爷爷的……许久不曾听你跟朕拍马屁了,朕的心里头还痒痒的。终于又听到你的声音,看见你的人,朕真是安心了许多。”
四爷也忍不住笑起来,又作态说道:“皇上不要对奴才这么好……奴才会感动的哭出来的。”康熙轻轻地打了他一拳,笑道:“朕还以为你在外头玩的野了把朕忘了呢,你记得朕对你好就行了。”动作甚是亲昵。
四爷说道:“奴才怎么会不记得皇上对奴才的好?简直日日夜夜都忘不了,跟公主逃命海上的时候,奴才也是时时刻刻想着皇上的音容笑貌,知道皇上没了公主跟奴才一定会很难过,所以才拼命也要好端端地逃出来。”康熙说道:“音容笑貌,你当朕是死人来怀念啊。”四爷说道:“奴才哪里敢……皇上饶命!”
康熙将他的手腕握住,却又放轻了声,说道:“饶什么命,朕知道这段日子你也吃了不少苦,朕虽然不说,心里头还是记得你的功劳的,等回了宫,朕封你个总管大太监当当,你说怎么样?”他说着,便笑吟吟看着四爷。
四爷听得头皮发麻,想道:“总管大太监……要真的越闹越大,怕是不好收场,不如趁此机会……”四爷望着康熙愉悦带笑之态,当下不再犹豫,便后退一步,说道:“这一回,小桂子是真的要请小玄子饶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便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康熙正要安抚四爷,忽地见他变了脸色行此大礼,就怔了怔,说道:“小桂子,你做什么?”
四爷跪地不起,说道:“皇上要饶了奴才的命,奴才才敢说。”
康熙皱眉想了想,说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朕饶你无事就是了,你说。”
四爷说道:“皇上,这个总管大太监,奴才是当不成的。”
康熙说道:“为何?朕说你能当你就能当!”
四爷苦笑说道:“可是奴才不想当这个。”
康熙说道:“这是为何?莫非你嫌这个官儿太小?小桂子,可惜你是个太监,不然的话,朕封你个大臣的官儿当当也不错,不过总管大太监也算是太监里的最大的官儿了,你还有何不满?”
四爷说道:“皇上说话可算数么?我听人家说皇上说话金口玉言,话出不改的。”
康熙说道:“自然是算数了,怎么了?”四爷说道:“皇上一开始饶了奴才性命,又说奴才若不是个太监,就封奴才个大臣的官儿当当。”
康熙点点头,戏谑道:“正是如此,怎么了?难道你会不是太监?又或者你当年弄的不太干净……”一边说着,一边带了笑,就有些调戏之意。
四爷心中哭笑不得,却顺势郑重地磕头下去,说道:“请皇上饶恕奴才的欺君之罪,奴才……的确不是太监。”
康熙脸上的笑骤然退却,定定看着面前四爷,说道:“你、你说什么?”
四爷道:“请皇上恕罪,奴才的确不是太监。”
康熙发呆看着四爷,说道:“你……怎么会!”
四爷说道:“请皇上饶命,奴才本来不是宫内的太监,是有一次……海公公他出宫,看奴才聪明,就把奴才掳进来了……海公公当时得了大病,一时也没顾上……给奴才净身,后来海公公死了,奴才、奴才就存了一点儿私心,同样也不敢对任何人说起这个秘密,因此就……一直成现在这样子,只不过奴才的的确确不是故意要隐瞒皇上的,只是怕一开始没跟皇上说,忽然再跟皇上说的话、皇上会很生气……会砍奴才的头。”
四爷是调查过死去的海大富海公公的,知道海公公行事隐秘,他的病之事,自然也有记录在册,四爷这番话虚虚实实,却把罪责都推给死去的海大富身上,虽然说合情合理,但赌的仍旧是康熙对小桂子的喜爱之情究竟有多少。
四爷说完之后,便垂头仍旧跪着不动,心中却不停地在跳。四爷对于少年康熙的秉性他是有几分了解的。可是他再怎么跟小桂子“关系亲密”,却毕竟是帝王,四爷将心比心,若是自己知道身边儿有个人如此欺骗自己,就算是面儿上不肯发作,心中也必定是有芥蒂的。
四爷叹了口气,心头沉甸甸地,心道:“不过,芥蒂虽然是有,但是……倘若这人是我的得力左右手,那么为了安抚他的心,让他以后更加忠心替我办事,我不管怎样不悦,还是会饶恕他的……虽然心里头到底是……”
四爷这边忧心忡忡,却听得康熙说道:“你、你说的这些……朕有些不能相信。你……你先把裤子脱下来,给朕瞧瞧!”
四爷身子抖了抖,脸上忍不住浮现尴尬之色,康熙扫了他一眼,也有些不自在,但这回事需要眼见为实,他又知道小桂子是个顽劣不堪的性子,倘若他为了要当大官儿故意扯谎,又怎么说?
四爷无奈,硬着头皮说道:“奴才……奴才遵命。”便站起身来,轻轻咳嗽一声,伸手探向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