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班头救我,姚班头救我!”
眼瞧着人群激荡,群情难抑。时六斤也是吓得魂不守舍,嘴上这会子哪里还敢再逞强,当即呼喊姚班头搭手。
“住手,住手,快住手,谁都不许动。”
姚班头也是一声高喊,可是身子却没见动静,脚下更是迟疑。
时六斤一见姚班头这般磨蹭,还道姚班头是害怕。顿时心里发慌,神使鬼差的又说了几句威吓的狠话:
“姚来扣,你他娘的敢见死不救?东关民人激荡,你作为东关衙门班头,本就身负所责。老子有命脱了险,你就不怕老子在咱们陈御史跟前告你们东关衙门纵容民人?你们他娘的一衙门芝麻绿豆官,担待的起吗?”
姚班头听这话,摸了摸鼻子。一边挥挥手阻住了冒头要上前的民人,一边朝着时六斤眨眨眼,晃了个头,示意他一边说话。
时六斤不明所以,他这会儿已经草木皆兵,看谁都觉得不怀好意。这看着姚班头那诡异笑容,还有莫名其妙的举动,便压根不理睬,只是大喊:
“你先让这些民人退了,再与我说话。”
姚班头这下也恼了:
“你他娘的还跟老子谈价钱?给脸不要脸!”
姚班头干脆转身回头,大手一挥:
“撤!”
只见一大群的差役仿佛事先排练好的一般,一声令下,当即就撒开手,呼啦啦退了个干净。只留下一帮盐丁叫苦不迭,暗道倒霉。
便在这时,东关大街上又轰隆隆开来一串脚步声。只见那头又是几十号身着盐丁在领头军汉带领下开了过来。一头与中间大群的民人隔着牌坊对峙。
时六斤一瞧自家援兵来了,心头大喜,这才松了口气。当即便喊道:
“妈了个巴子,把这帮闹事的贱民给老子一个个绑了,??子要拿了送东关衙门门口去给韩济舟那老狗瞧瞧。他当的什么鸟官,居然眼瞎一般,民人这么闹腾,东关差役居然不管,还故意纵容!给我打!”
那头刚刚走出不远的姚班头本还因为突然开过来一队盐丁而发愁,这跟计划好的不一样啊?一听这话,却顾不上发愁了,顿时火冒三丈顿住了脚步,转过头来问:
“时六斤,你刚才说啥?你骂谁呢?”
“骂的就是你们东关一帮芝麻绿豆啊?你耳朵聋啊?”
时六斤腆着个肚子鄙夷的横了姚班头一眼:
“妈了个巴子,你们东关差役都是吃屎的?这么多民人闹事,居然磨蹭半天都不收拾了,我不骂你骂谁?”
那头姚班头气的正要理论,却不想盐丁队伍里也飞出一块砖头,啪的一声便拍上了这边一个差役脑门,顿时鲜血扑脸,惨不忍睹。
东关上百号差役们顿时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这他娘的就几十号盐丁,自顾不暇,居然还敢反手打咱们?
“看啥看,打呀!”
不知谁发了一声喊,嗖的一块板砖飞出,大群的民人和差役就一齐朝着两头盐丁们扑了上去。一时烟尘腾起,霹雳嘭隆。直闹了个青红皂白,乱七八糟。
这番情形看在程恪眼里,心中既喜又惊。
今日这场哄闹,其实正是程恪见势用势结果。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民,只有人民,才是一切最坚实的力量的根本来源和坚定基础。民心所欲,才是真正的势。
想他一个连功名都没有,年纪才十四岁,却要直面恶霸势力的小童生。除了一脑子主意,唯有借势而行,方才得以将这般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翻转。
群众路线是块宝啊!
他原本就要在今日去东升铺子上大闹一场,谁知那张胖子竟蠢到自己送上门来。程恪当即便换了主意,顺水推舟就将这场大闹换到了自家门口。如此一来,凭谁责问,程恪都能回他一句:
“我为自保!”
先前见张胖子领着一般混混到了门口,程恪便暗暗嘱咐了姚长子一番,叫他赶紧去东关衙门将这边情形说清,速速来人配合做戏。一边就以身饲虎,自己在家与这帮混蛋虚与委蛇。
程恪本还担心这般对付宋友金,得罪了张家已然是必定的事儿。只是顾忌盐运司那头以势压人,要是牵扯进来,又不知道怎般收场。
谁料想这张胖子蠢的居然没了下限,这货自己送上门不算,竟然连盐运司把柄都一并递了上来。
他与张胖子闹事,本可算民人纠纷。管事也该是东关分署。这盐运司盐丁打上门,这不是狗拿耗子么?
只是惊的是,盐运司不知道是哪里得了消息。或者这般哄闹早就引起了注意,故而盐运司居然又派援手来参和。这下子,程恪便有些担心自己这边单单是民人,怕顶不住。
却喜的是姚老爹也是个机灵的,居然临时起意,就想到了以口角勾起东关差役和盐运司盐丁的冲突。
这分明是要把程恪在明面上摺开嘛。
却不知这两头人数都堪堪相近,不知谁能压得住谁了。
又看了一会儿,只见盐丁那头终究人少,渐渐便有了退后吃力的迹象。程恪这才心底大定,心道,该自己上场了。
下了楼梯,程恪在院子里紧张的转起圈来。
约莫半盏茶功夫,程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逢,李一龙和两个力夫鬼鬼祟祟押着巡卤盐丁的班头时六斤挤进了门来。
只见此时时六斤已然弁冒歪斜,褂衣稀烂。一脸烟火色,红黑白黄的分辨不清。
“时班头,你好啊。”
程恪笑嘻嘻端个茶盅,一边喝茶,一边跟时六斤打招呼。喝一口茶又问:
“时班头今日可跟我说说看,盐运司御史大人都不在衙中,你是奉了何人命令,出的又是什么差啊?”
时六斤支支吾吾答不出。
程恪去也没多问,只是嗤笑一声:
“不说我也知道,一衙的长官都不在,你是听了王书办指使吧。我真真是替时班头你可惜,亏你还是个正经官身,他姓王的不过是个一无身告的胥吏,你到听他,他算老几?”
时六斤今日本以为又能出一趟私活,刮一层肥油来,哪里想过今日竟撞见这般天大祸事。他心里本就窝着一肚子火呢。便只哼一声,到没有分辨。
“今日事儿闹的这般大,你待如何收场?”
时六斤一时愤恨,跳将起来要上前痛打程恪,一边嘴里还大喊:
“不是你个混账小子阴谋乱搅,老子如何吃得这般大亏。老子先剁了你,回头再作交代。”
一旁的李一龙哪里由他乱动,当即提着棍子逮着他膝盖就是一家伙。
“坐好,再乱动,打废你!”
可怜时六斤堂堂一个兵丁班头,一番好身手。却不想今日虎落平阳,被几十个人围着殴打。此时他哪里还有半分力气去回档,只砰的一棍子,就乖乖跪倒在地。
程恪这时却笑嘻嘻上前将时六斤扶起,突然做起了好人,笑着说:
“时班头莫恼嘛,小子将时班头请来,不就是一起商量办法的,班头如何不识好人心呢?”
时六斤见势,知道形势比人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当即也是借梯下楼。勉强硬挤出笑脸,跟开着一张老ju花般道:
你好本事,小小年纪居然有这般胆量,老子倒是佩服的紧。你倒是说说有什么章程,老子参详参详。”
程恪笑嘻嘻一拍巴掌:
“时班头这就对了嘛,咱们有商有量,将此事揭过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班头你看如何?”
“怎生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程恪笑着拿手指指指时六斤那扯成了碎片的褂衣,笑道:
“班头怎么忘了自家职责了,你褂衣上写着斗大的盐字呢。”
时六斤一头雾水。
程恪又嘿嘿先笑一声,接着道:
“时班头今儿接到东关南码头李一龙举报,有人在南码头倒卖食盐。班头这便带了兄弟缉私查禁。却不想遇到匪徒暴力抗法,哄抬不明真相的民人与官兵殴斗。”
时六斤当即跳起来喊道:
“你倒是好算计,这不是颠倒黑白吗,你当旁人都是白痴?”
程恪当即将手里茶盅往地上一砸,恨声道:
“给脸不要脸,小霸王,将这人叉了丢大街上去,打死了算!”
“啊,别,别。”
时六斤连连摇手,犹然如狼入虎口一般慌张不已,浑身直抖个没玩。
他可是被刚才民人那般呼啸景象给吓怕了,更加上本就挨了一顿好打,这会儿还疼着呢。要是再被叉出去,怕不真得丢命。
“你这法子挺好,你接着说,接着说。”
程恪冷哼一声,继续道:
“官兵不敌,退守西保场巷。遇良家子姚长子率邻人义勇相助,将一干贼犯拿住。”
一通说完,程恪笑嘻嘻问:
“不知这样交代,班头可满意?”
时六斤半晌没说出话来。
可瞧瞧,这娃娃一番谋划,居然将今日事体兜了个八九不离。为了找他帮忙圆谎,居然还知道给颗甜枣,让他立功。而且还是以势压人,令他无法回绝。
这般周全,时六斤心底犹如潮涌澎湃,眼前这小子才是个十四岁的毛孩子啊。便有这般急智,长大了那还得了?
时六斤此时只有听他处置的心思,心底反复只有一句:
“此子不是凡人,将来不知要有何等造化,除非现在就先按死他,否则断断不能与他为敌。”
可眼下情形,分明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时六斤又哪里来的本事当场按死程恪?
他叹一口气,换过一张笑脸,拱手朝程恪道:
“但凭程小哥吩咐。”
程恪见时六斤松口,心底也是好大一块石头落地。当即刷刷刷写了一份呈情文书,一边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块红泥,递给时六斤,笑嘻嘻说:
“不是我信不过时班头,只是口说无凭,还是白纸黑字实在,便请时班头按个手印。”
时六斤也干脆,抬手伸出大拇指便要用印。却不想程恪拦住,笑道:
“不是手印,是掌印。”
时六斤又乖乖的换指为掌,摸了一手红泥,朝文书上啪一声按了老大一方手印。
程恪又笑着朝时六斤道:
“班头放心,你与我方便,自然不让班头吃亏。班头随我来,我为你先讨一笔赏钱。不过还得班头帮个忙,借我腰牌一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