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秦氏胡乱思绪且不去说他,只说程恪去了姚长子家,姚老爹却因衙门里事物烦杂,还未回家。
程恪打算晚上再来一趟,一头先跟姚长子嘱咐了。
长子倒是个机灵人。因想着说,要是东升铺子来了打手,万一他老爹来不及照应,程恪一个人可应付不过来,也需找几个帮衬才是。
程恪听长子这话倒是细致,只是他除了姚长子这个发小,又去哪里找帮手呢?
长子却笑着跟他打趣:
“云哥你惯常聪明,如今怎么到灯下黑了。前儿你才替我收了个小弟,怎地到忘了?”
程恪一拍手:
“小霸王李一龙?”
姚长子哈哈大笑。
程恪便有些疑惑的问:
“我不过跟你说着玩的,咱们可揍过那小霸王,落了他好大脸面呢。难道他还能抛开这层过节不管?他有这么大度?”
长子嘿嘿直笑:
“他服的不是我,是你。你前儿解了他妹妹李凤姐的围,又在龙舟赛上替咱们东关挣了老大脸面。昨儿在关帝庙遇到了,他还跟我嘱咐呢,以后他就认你,要是有用得上他的,说一句就是。”
程恪不置可否,只是担心道:
“这人秉性有些浮躁,我听闻他是个惯喜欢惹事的。长子你与他厮混了?可别被他带歪了,回头姚大叔又得拿藤条抽你。”
长子一听这话,也到有些犹豫起来。他别的不怕,就怕他爹的藤条。
程恪哈哈笑着拿手指了指姚长子一副囧像,也不管姚长子是不是真能请的李一龙来。自己这便急急忙忙拎着一盒子礼品去了南码头旁边的悦来酒楼。
却不料到了悦来酒楼,程恪竟受了一肚子窝囊气。
只因那李讼师便在悦来酒楼成日盘恒,专做那等吃了原告吃被告的嘴皮子生意。这人有些口才,又是熟通律令。只是人却贪了些,只认银钱不认交情。开口就是要把人死里宰的狠角色。
这李讼师一开始听到是程恪来。还欢欢喜喜的在偏房接见了他,只是开口就问他娘的近况,让程恪不喜。
不过这些,程恪还能忍受。
只是程恪一提到来意,那李讼师先是左顾而言它,尽天儿胡扯。后来又是劝告程恪不必这般硬挺,还是乖乖顺从的好。
这些话,世态炎凉。程恪也忍了。
直到最后,李讼师居然说:帮忙可以,照着三百两银钱的定数起讼。若是没钱倒也好商量,只是需得叫程恪母亲自己来说。
气的程恪当即便拿礼盒砸在李讼师头上,要不是悦来酒楼人多嘈杂,程恪机灵麻利,当场便跳了围栏先冲出去,只怕这会已然被那李讼师叫人关起来打了。
出了悦来酒楼,程恪火的直喘大气,满心郁闷的往家里去。
回了家,程恪心情不爽。秦氏问他找没找见李讼师,程恪气的饭都没胃口吃,拽了毯子闷头就睡。
秦氏不答应,催促问儿子情形到底如何,乘客无奈,只得将经过大概说了。话音模糊,不过秦氏不是笨人,略一琢磨就知道,儿子肯定是因为那李讼师出言不顺而而受了羞辱。
眼见程恪这般模样,估计还是因为提起她来。秦氏一边心疼儿子,一边想着儿子毕竟年幼,难免被人看轻,还是得自己拼个老脸,亲自走上几趟。
第二日大早,秦氏说要去宝胜庵给程恪父亲上香。嘱咐了程恪几句。见程恪犹自高卧,也不答话,知道儿子还在生气,只得讪讪的自己出了门。
程恪因为一头的心思,辗转反侧一宿,迷迷糊糊也不知睡着了没有。一早见他娘出了门,因想起昨儿回来晚了,倒把跟姚老爹说项的事儿忘了。
他赶忙跳起来,打了盆井水胡乱抹了把脸,搭了个鞋先跑去了姚长子家。
只不巧时辰不对,姚老爹早去了衙门点卯。便连姚长子那个大懒虫都上了工,也不知道昨晚他有没有跟他老子嘱咐。
程恪转头想了想,心底到底不踏实,左右无事,不如去衙门找姚老爹面商。
这厢想了,程恪就要去东关衙门。刚要出巷子,就见到巷子头上李一龙带着七八个半大小子。个个手里都提着一杆木棍。呼啦啦往自家而来。
那头李一龙抬头一瞧,眼前正是才出家门的程恪,当即上前迎到:
“呀,可巧正遇到云哥。长子哥找我来帮忙,我便带了手下几个顶用的兄弟来。云哥你且瞧瞧,个个都精壮着呢。
程恪看李一龙前来相助,本还欢喜。心道今日终究还有人帮忙,这小霸王够意思。
只是他举目一瞧,小霸王口里所谓顶用的家伙,却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看起来饭都吃不饱的样子,打架还真的能顶用吗?
这边程恪还在纠结,那厢李一龙却开了口:
“嘿嘿,云哥儿这边说话。”
一边笑着,一边拉过程恪小声说:
“我这几个兄弟今日来的匆忙,饭都没来得及吃。云哥能不能赏几个钱,先管一顿肚皮?”
程恪立时抬头拿眼珠子瞪着李一龙,半晌没说话,临了才冒出来一句:
“操!”
抬头看日头还早,昨晚未曾进食,早上又是两处奔波。被李一龙这么一说,程恪那肚子便听着了话音似的,咕噜咕噜响个不停。
和李一龙对眼一看,李一龙嘿嘿嘿转个头自顾抖着膀子一边笑个不停。没奈何,程恪只得转回家拿了些许散碎银子,一头干脆招呼着李一龙几个,一起去了巷口的陈婆子茶楼。
因想着既然吃喝,左右是自己破财,便将姚长子叫回来才是,顺道也问问他姚老爹怎么说的。于是程恪便叫过李一龙一个跟随,叫他去长顺木行去叫正在学徒的姚长子。
这厢打发了人去叫,程恪先领着李一龙几个去了陈婆子茶楼。到了店里,李一龙跟前的时大便大呼小叫的招呼着上点心。
一头上了二楼,见里厢一个临窗的桌子正闲着。李一龙当头大刺刺先坐了,一手指指手边位置,示意程恪也坐。
程恪心底不适应李一龙这一副老大作派,只是想到要请他帮忙,也便不予计较。随了他坐了。
李一龙见程恪一副乖顺模样,笑嘻嘻的拍着程恪肩膀。也不提程恪有何难事,只是一一将自己兄弟指认给程恪见过,又分别吹嘘一般这几个兄弟“光荣事迹”。
程恪便有些不喜,只是忍着不发,但等姚长子来,兄弟两个要与李一龙一并周旋。
想着知己知彼,也多少寸寸李一龙的底细,程恪因顺口问道:
“我幼年多在高邮居住,也是前年才搬回东关。又是一病久卧,不知小霸王你的名头。反倒有时闲聊,知道凤姐些许趣闻。如今咱们这便算认识了,还未知小霸王你的来历,可否告知一二?”
李一龙听程恪提起他妹妹,到未曾恼怒。也不知是想起自家那令人头疼的妹妹,还是感叹自家命运的坎坷,久久不语,临了,憋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又拿茶水当酒,先一口闷了,这才将自家情形一一道来。
程恪听了李一龙长说,也是愣了半晌。许久才拍拍李一龙肩膀,竟不知该作何安慰是好。
原来,李一龙父亲不是扬州本地人氏,而是安庆府籍的世代船工。祖上自打文皇帝下令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时候,便调配到南京龙江船厂做工师。
后来章皇帝继位,最后一回下西洋。三宝太监病故在南洋,朝廷一番弹劾,指责下西洋劳民伤财。喧喧赫赫的七下西洋这便停了。
下西洋一停龙江船厂便没了活计,于是李家便只得另寻出路。几代辗转,李一龙爷爷便流落到了扬州东关,靠在大运河边上给人做漕运船。
大运河漕运,自打文皇帝迁都北京,疏浚同行之后。将近百年,慢慢形成了一个私下的行业工会,也即是后世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漕帮。只是这时候漕帮的名头还不响亮,世人也不这么叫。
因为李家是吃匠人饭,还身兼卫所武职的工师,李家在漕帮里地位便有些特殊。因着特殊,地位超然,日子倒也过得富足。
只是这李家还有一桩冤孽。
原来,七年前,李老爹一病去了。独留下一根苗子,这便是李一龙老爹。他人性子豪爽,手艺也是精到。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喜欢上个跳舞卖艺的女乐工。这下,得罪了富贵人家,也一并为安庆老家族中所不容。
可怜李老爹几番催逼,年纪轻轻这便一病去了,那乐工也是贞洁,居然舍得一对儿女,自刎殉情。这事儿,当年在扬州东关可是闹的沸沸扬扬,满城轰动。
李一龙当年方将十岁,安庆本族压根就不认这对儿女。反倒是李老爹好友,漕帮的胡员外收留了李一龙兄妹做了义子义女。
胡员外便是漕帮扬州段的座户漕口,在整个漕帮中算不得顶尖人物。只是在这扬州城一亩三分地里,却是个说句话便能让东关抖上一抖的大先生。
这也是李一龙年纪轻轻,便能在南码头立下字号的由来。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也是在前年,胡员外因为走船意外,船沉湖中,竟就一命去了。
小霸王顿时没了靠山,只能凭自己一双拳脚,在漕帮和东关拳打脚踢,凭着一股狠劲打出一片小天地来。
只是,他那曾被算命先生掐过脉,说是有娘娘命的好妹妹李凤姐。便也因为他疏于管教,就这么养成了个老闺女兼女流氓。
人生坎坷,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程恪不禁对李一龙起了同病相怜之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