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门口一瞧,只见来人约莫二十出头,一条褡裢挂在肩上,手里还捏着一札书信,皮笑肉不笑的道:
“这位是程家的小哥吧?小的是东河口上东升典当行的伙计李全,借光。”
程恪把李朝奉迎进前堂,可这朝奉抬腿就要往内院里挤,程恪展臂拦住,应道:
“我是这家男主,朝奉有事这里说吧。”
伙计这才注意到足足矮了他小半头的程恪,笑眯眯的道:
“你一个毛头小子能做的什么主,我跟你说得着么?”
程恪只是拦住,也不恼,淡淡地道:“先生但说便是”。
李朝奉朝内院打望了一眼,转头笑道:
“那成,就这里说。奉我们家掌柜的令,今儿来府上问问。你们家去年在我当铺上的借贷即将到期,如今可有银子还了?我们掌柜可说了,要是到期不还,可是要罚的。”
程恪听着恍惚,不知这朝奉嘴里这话是何心思。他娘不是拿了自家老爹遗画先抵着么?即便逾期不还,还有画作相抵,何来要罚的道理?
他正要问,那朝奉冷哼一声,先抢着说道:
“哎呀,程家落难,东关人人同情。可是同情归同情,我们铺上与你程家无亲无故。不能平白借贷不是?”
程恪听了这话,更糊涂了。
“朝奉如何白日说瞎话?我娘前几日不刚刚是拿着我爹一幅收藏的旧画在你铺上抵押。你怎地说我家是平白借你,难不成你们当铺要抵赖?”
李朝奉又是一声冷哼:
“我们抵赖?你们程家拿一幅假画就来抵押,平白借贷我铺上三十两银子,到今日都不见一个大子儿归还。你们还反咬一口说我们抵赖?啧啧啧,当年程家可是响当当的茂才门第,如今却做起了空手套白狼的把戏。读书人家这般下作,要脸吗?”
程恪犹如晴天霹雳,他还没开口,他娘就从里院冲了出来,当即斥责道:
“你胡说!”
“我胡说?”
李朝奉将手里书札一抖。
“你们可瞧清楚了,这书札上的鉴定签书,是府城宝源斋的亲手鉴定。我们说了不算,难道宝源斋响当当的招牌,也胡说不曾?”
秦氏不懂绘画,只是一看上头的印章签押,虽然不信,却一时乱的没了主意。
“你们娘儿两个好算计,拿着一幅假画就来我铺上借贷。我们张老板看在盐运司吴书办面子上,半是借贷半是帮衬,一直也没催你们。你们倒好,就这般报答恩情的?”
说了话,一声哼,又接着道:
“要不是近日大雨,店里存库遭了水,当时将你那假画现出原形,我们还被你等蒙在鼓里呐!”
程恪当即抢到:
“什么?遭了水?原来是你们铺上将我家画作损了,难怪反诬我家这画是假的。你将画作拿来我看,何处作假,你给我指出来。”
李朝奉哼哼一声:
“给你们看,你母子二人本事可大,万一又被你们使个诈,我们店上再被你们讹一回吗?我们老板可不似你们这般下作,为稳妥起见,也是让你心服口服。我们已然将那破画送了南京宝源斋总号去请大匠复验了。”
程恪嗤笑:
“你这朝奉可真好笑,你说我家画是假的,不见真章。只拿着个不知所谓的签书便来我家责问。我凭甚就信你?”
那李朝奉不耐烦了,好似不愿口舌之争。只是一个劲嚷嚷道:
“休得呱噪,你们家这分明是诚心使诈。按着行规,你们家一赔十,得还我铺上三百两银子。我们张老板也不为己甚,再宽限你十日将钱凑足。要不然,哼哼,要你家好看!”
程恪哪里会答应这个,这不明摆着坑人吗。瞪着李朝奉冷哼一声道:
“做你的春秋大梦,讹我家三百两,你怎么不再狮子大开口说三千两呢。”
那厢李朝奉见程恪小小年纪,气势到不弱。这么一番洗刷居然也没将他吓住,心底反倒有些慌张。只是他面上不能表露出来,只是威胁到:
“十日后我再来,你拿不出银子,休怪我使狠辣手段。一对儿孤儿寡母,几番不知好歹,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哼,告辞!”
程恪听到这话里有话的言语,心底顿时一沉,便觉得此事复杂。显然是预谋要针对他娘儿两个。只不知幕后黑手又是谁。
他这就高声喊住:
“慢着,让你走了吗?我还有话要问,你急个什么?”
那李朝奉一愣,转头笑问。怎地,要服软?哎,这就对了嘛。小孩子家家的,犟个什么劲,岂不是自讨苦吃么。”
程恪一笑,淡淡的道:
“我倒是忘了,贵铺大老板是宋大官人。只是不知宋大官人想了多少时日,才想出这个圈套。还巴巴的往南京去找大匠做项,想必花了不少钱吧。”
李朝奉一愣,当即如火烧了屁股一般跳起来。高声嚷道:
“你血口喷人!”
程恪哈哈大笑:
“我血口喷人?这般欺负人,真当天理昭昭没有王法了么?我今日还就把话撂这里了。我也只等你们十日,你拿了我家画来还我。三十两银子连本带利拢共三十七两纹银,我一分不少你的。只是若被我发现我家画作有一处手脚,哼哼,咱们衙门里见!”
李朝奉心虚不已,自以为自家的圈套就给程恪看了个通透。再也不敢有半句多嘴,只是恶狠狠拿手指对着程恪指了指:
“你等着,看不收拾你!”
程恪笑嘻嘻对李朝奉拱手:
“滚好,不送。”
转头,他的脸色却转瞬就拉了下来,阴沉的如同寒石一般冰冷。
几次三番挑衅,不过是三十两银子,就敢这般拿捏,如同揉捏泥人一般反复拿这话茬来敲打他娘儿俩。
真当他程恪是小娃娃?
此时程恪已然被激起了浑身怒火。
只恨他这身躯年幼,自然为人轻视。又则他只是个小童生,平头百姓一个。要是自己现在是个功名在身的小秀才,又何至于被几个商人欺负到这般田地?
程恪暗下决心,此间事了,说不得一定要下一番苦功夫,读他个出人投地,再不能像现在这般受窝囊气。
只是考功名毕竟是长远之计,而眼下却令他头痛不已。只有七天工夫,他去哪里找寻能鉴定画作的大师?
沉吟半晌,程恪发觉,自己认识的人还是太少。为今之计,只有去找找自家老师陆俊峰,看看他能不能想到主意帮上一二。
这么想着,程恪就要抬脚出门去,却听到呼啦一下,他娘直愣愣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他赶紧上前扶住,一阵猛锤他娘后背,秦氏这才啊的一声喘过气来。
原来,因为天热,秦氏本就难捱。又因为她身子刚好才几日,还有些虚。这冷不丁突然听到有人要敲他家三百两银钱的竹杠,一下子怒火攻心,居然差一点就中了暑。
“儿啊,咱从了吧。咱们孤儿寡母,斗不过那起子有钱有势的人啊。”
程恪听了这话便有些恼,他娘那软弱性子又发作了。遇到事就慌,这可不是好习惯。
“娘,你还有我呢,你急啥。”
“可是,三百两银子啊。咱们家从哪里拿得出?”
程恪笑了:
“谁说我要拿三百两银子了,他们要是不把画原封不动的给我们家送回来,我还要告他们毁画呢。”
秦氏有点发懵。
“你依凭什么和这般如狼似虎的恶人斗?”
程恪笑嘻嘻的抬起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得意洋洋的说:
“凭我有一只金手指。”
秦氏更糊涂了,什么金手指?儿子这是傻了么,哪里来的什么金手指?
“你莫跟我嬉闹,快给娘说说怎么办好。”
程恪却劝慰道:
“娘你但放宽心就是,就你那性子,又会七想八想。你忘了你儿子我妙手空空就赚了这许多银子来?难道你还怀疑儿子的能力吗?”
秦氏听儿子这么说,一想,倒是呢。转眼只是十来日功夫,这个家便从凄凄惨惨戚戚变得欢欢乐乐融融。她这儿子,如今本事可大呢。
况且她之前还下过决定,家里事情交给儿子做主。如今倒是她自己急火攻心,有些慌张了。
“嗯,你既心底笃定。娘就不管这许多事了,都丢给你处置便是。”
程恪见他娘听劝,也是欢喜。扶着秦氏回了房,想着还是去药铺买副去火的方子来,再买些个补身的吃食来,让娘服了才是妥帖。
一边又计较着心底的事情,他其实也只是宽慰母亲,具体办法,还得去找陆训导商量。便好生劝慰了他娘几句。就要往街上去。
却在这时,院外巷子里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程恪快步走到门口一看,便见到姚长子满头汗的一脚冲进门来:
“包子包子,大喜事啊。”
一边秦氏正愁浓惨淡,看到长子蹦蹦跳跳的猴儿样子,也便追问:
“长子你别顾着跳,你说说,怎么就喜了。”
姚长子不怕自家爹娘,却奇怪的对程恪他娘有些畏惧。说起来,可能是秦氏的气度和风貌让长子有些拘谨。只见他立时不跳腾了,笑嘻嘻的赶紧道:
“婶婶不知,陆大先生领着好些人,扛着块匾朝你家里来了。”
秦氏这才慌忙要回屋收拾脸面,又哪里来的急。
只见一人不请自来,跨进门就高声喊:
“程兄,程兄,这是我程兄的家吗?快快出来迎接。我爹给你发了一块大匾额。”
一边说,一边又让开身。
程恪当即心头一喜,暗道:
“来的正巧!”
当即和姚长子迎将出来。
只见韩硕领头,姚班头和几个东关分署的差役扛着一块匾额在后,一旁陆俊峰相赞。一路吹吹打打就进了院中。
“程恪何在,过来接匾。”
程恪赶紧拱手朝众人行礼,韩硕见程恪出来,笑嘻嘻的侧身闪过,让出匾额给程恪看。
程恪定睛一看,只见匾额上四个漆红大字:
【翩翩少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