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寒岭从昏迷中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阳光拨开枝叶从树缝中投射下来,照在了一旁的斩渊剑上。
因为斩渊剑上的长久沾染的杀气,这一夜傅寒岭虽然昏迷着,但是却没有不长眼的妖兽敢上前来打扰。
在察觉到傅寒岭清醒之后,斩渊剑便收回了杀气。墨衣白发的青年站起身来,指尖微微动了动,本是想要拿起斩渊剑来,却忽然目光一凛。
——他身体有些不对劲。
傅寒岭微微皱眉,以为自己昏迷这段时间已被煞气占据身体,便连忙调理内息查看。可短短一炷香时间后,他却面色古怪了起来。他身体并没有不受控制,相反,傅寒岭发觉自己剑府处之前因为强行压制修为所积攒下来的天煞之气竟然散了些。
他这才发觉自己比起往日苏醒的速度大约还要快一个时辰。
傅寒岭压下劫云不止一次,每次反噬之后都会昏迷一段时间,最长的时候是半月,最短也是一夜,可是方才他醒来之时天色不过刚刚亮。
他昏迷的时间缩短了。
傅寒岭皱了皱眉,旁边斩渊剑还在尽职尽责的守着,没有显示出一丝异常,林中天亮之后与他昏迷之前并无不同,可是散了一丝的煞气却叫傅寒岭难得疑惑。
而且不知道是否是他错觉,昨夜的时候他总觉得有什么极为舒服的东西在他身旁,好像还靠近了他脖颈。
那里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修士也不例外,换做平常傅寒岭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或物靠近那个位置的,但是昨夜昏迷后那种不知是何物的模糊触感竟叫他眉梢都放松了下来。
他伸手轻轻触了触喉间,又放下了手。
斩渊剑此时还在地上,密林周围是一片血土,别说是鸟兽便是连元婴后期的妖兽都不敢过来。
从理智上来说,这里不可能有人。
但不知为何傅寒岭心中此时却有种近乎荒谬的感觉。昨夜的时候,这里不止是他和斩渊剑,有人来过。
或许也可能不是人类,傅寒岭想到昨夜喉结上的触感,眸光微微顿了顿。
此时剑府中的煞气又躁动了起来,他虽苏醒但伤势还未痊愈,傅寒岭吞了颗丹药将斩渊剑收回剑府中,离开前脚步顿了顿,压下心中疑惑,又回头看了眼这个地方。
……
顾恹此时已经回到洞府了。他一回洞府之后便变成人形换下衣物沐浴了一番,想要洗去这几日在禁地的疲乏。
等到一切收拾完之后,顾恹才懒洋洋的伸个懒腰从浴桶中出来,赤足踏在地上,随手拿了件红衣披上。
他自己的洞府不必像外面一样,自然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在禁地几日神经时刻紧绷着,一刻休息也不能。
顾恹此时回来,沐浴过后身心放松,便放心的睡了会儿,等到中午太阳出来之后,才睁开眼来。
捏了捏自己,确定不是在做梦。
九条大尾巴从红衣后伸出来包裹着自己,一条还调皮的挠自己痒痒。
很好,确定了不是做梦之后。顾恹果断将挠痒痒那条挪开,转过身去趴下收起了所有尾巴。
白色的狐耳微微动了动,最终也不甘心的缩回了发间。
顾恹趴在榻上,收了傀儡娃娃之后随手打开乾坤袋,想要看看这几日没有在洞府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结果一打开却发现多了两张传音符。
其中一个是周问的,除了问候他修炼的怎么样了之外便是一些出关之后一起去玩的废话。
还有一个没有名字。
顾恹挑了挑眉。
会是谁的?
他以为会是虞白尘或者说是明灯的,没想到竟然会是晏迟的。顾恹疑惑了一瞬,表情难得有些奇怪。
晏迟找他做什么?
晏迟在鸣凤城呆了几日,今日才回来。他发传音符给顾恹是想约他在山下见面。
传音符里晏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简短,语气沉的像是别人欠了他百十万灵石。但奇怪的是即便这样,他还是坚持给顾恹发了传音符,这才叫顾恹难得起了些兴趣。
这人是转性了,还是在鸣凤城受伤伤了脑子?
不管是哪一种都叫顾恹弯起了眼睛。
不过即便晏迟破开面子找他,顾恹却也没有回应。
他哪儿是那么好约的,大好的时光不用来修炼,去赴晏迟那死人脸的约,他得是有多想不开。
顾恹一想到那人沉下脸的模样就觉得好笑。
懒得理会晏迟,他在给了周问一道他出关了之后的传音符后,便闭着眼睛等人来。
另一边,晏迟等了半天发觉顾恹没有回应他之后,不知道应该是松口气,还是心中复杂。他此时还不知道顾恹闭关的事情,给顾恹发传音符不过是因为今日刚从鸣凤城中回来就被凌霄宗的长老传唤。
鸣凤城中发生的事他虽无头绪,但却全部已经上报给了宗门。晏迟原本以为被长老传唤是有什么别的任务,进去后却发现并非他想的那般。
大长老端着杯茶,一见他进来先是慰问了几句鸣凤城中的事,随后便又话头一转,开口问:“听说前几日去鸣凤城的时候你与太清宗剑尊座下的弟子遇见了?”
顾恹?
晏迟不知大长老问这个做什么却还是点了点头,只是想到这个名字时到底面色差了些。
他眉头皱起,大长老见状便想到了之前外面传言晏迟与剑尊那个弟子不合的消息。但这些事情在他们这些老一辈看来都是小打小闹。两人并无深仇大恨,能有什么不合的。
总不能真为了一个明月谷圣子叫两个天之骄子老死不相往来。
更何况……晏迟与顾恹还有婚约在身。
晏迟与顾恹的婚约是当初中洲两宗并立的时候立下的,原本这些年凌霄宗已经站稳脚跟,不必再继续。凌霄宗长老们也放任着两个小辈,让他们自己看看合不合适,若合适便结为道侣,不合适等到两人都到元婴期便向天道证誓取消当年定下的婚约。
但现在闭关多年的傅寒岭出关了,这个婚约的意义便又重新不同起来。毕竟顾恹是那位剑尊名下唯一的弟子,而且当日议事之时看傅寒岭的模样好似对这弟子十分满意。
大长老看在眼底,心中便有了些计较。
他看向底下这些年一贯出色,家世修为容貌样样顶尖的晏迟,放下茶杯提点了一句:“顾恹与你毕竟婚约还未取消,你若无事时可以常去太清宗看看。”
晏迟紧皱着眉头不说话,他一直知道两人少时那场联姻性质的婚约来,只不过这场婚约在他这儿相当于玩笑。
晏迟与顾恹向来不合,说话不超三句就要冷嘲热讽,而且性格南辕北辙,彼此互相看不上眼。之前有顾恹的场合,他一概都不去。
他一早便是打算等到了元婴之后取消婚约的,如今大长老提起来,晏迟本是准备将退婚的打算说了,但是不知为何顾恹穿成红衣的模样在眼前一闪而逝,叫他思绪恍神了一瞬,回过神来收紧手时原本准备说的话便慢了一步。
大长老提点之后已经摆手让他下去。
晏迟想说的话没有说出口,神色不由淡了些。他回去在演武场之上站了许久,然后才沉着脸按照大长老的吩咐给顾恹发了一道传音符。
晏迟心中复杂,之前在鸣凤城的事情还没解决,他发传音符时本是不悦的,但是没想到顾恹却没有给他任何回复。
传音符发过去后便石沉大海。
晏迟站在演武场边拧着眉,俊美的面容上沉的如同染了墨一般。那口气没松下来反倒又哽在了喉间。
晏迟理智上知道顾恹不接他传音符他便有借口随意推诿大长老的话,但是此刻心中却还是不舒服。
握在剑柄上的手背青筋浮起,晏迟垂望着传音符些烦躁。
周围演武堂的弟子们窃窃私语,不知本就冷戾的首席今日又是怎么了?怎么看着比和太清宗顾师兄打完架还差?
几个弟子互相看了眼,猜测着是发生了什么事。过了会儿却见许久不进演武场的首席在门外站了会儿后,居然拿出令牌来罕见的进了演武场。
顾恹可不知道晏迟莫名其妙的心情,他在洞府里躺了会儿后周问就屁颠屁颠的来了。
这几日顾恹不在周问一个人修炼可是憋坏了,一听顾恹出关立马打着探望的名义收拾整齐跑到了栖霞峰。
洞府外的结界在顾恹回来的时候就撤去了,周问也没通报,一进来便看见顾恹从榻上站起身来,听见声音后懒洋洋的转过头来:“怎么来的时候都不带点吃的来?”
兴冲冲跑过来的周问:……
祖宗,谁知道你一闭关出来就要吃东西啊。他坐下后不由无奈道:“你是闭关去了还是逃难去了,怎么还饿上了。”
一提到饿,顾恹就想到从傅寒岭身上吃到的煞气 一想着以后可能都吃不上了,心下叹了口气后不由有些可惜。
当然这心思只是一闪而逝,他回过神来就不再多想了,这次没被发现是算幸运,以后去禁地再撞上就不是这结果了。
周问坐下之后叽哩哇啦的讲了一大堆,见顾恹不说话,这才一拍腿想起问他现在修为来。
他想着顾恹结丹后期没多久,这次闭关应当是巩固提升,虽然修为增长但应当也只是一小步,没想到这一问,却听顾恹淡淡道:“结丹后期大圆满了。”
周问刚开始没听清楚,再问了一遍才反应过来,猛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过了会儿不可置信:
“晏迟在结丹后期呆了两年多才大圆满,你如今不过一年就大圆满了?”
这已经不是天才能概括的了,他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顾恹自然是知道这是自己觉醒之后带来的福利。九尾天狐是万妖之源,这样的体质修炼速度要是慢如何能够说的过去。
他皱了皱眉,踢了一脚让还处在震惊中的周问回神来,却见那人在那儿喃喃自语。
“我听说当年剑尊也是像你这般修炼神速。”
“你们可真不愧是师徒。”
一听他这话,顾恹看了他一眼,觉得周问还挺高看自己的。
傅寒岭当年被传的神乎其神,他之前虽知道这人厉害但是还没切身体会到。这次在禁地之中得知那人已是天下第一的化神修为竟然还是压制住的,真正的实力可想而知。
他随手拆了颗梨膏糖道:“别高兴太早,我现在还没买到成婴丹,暂且得等到九州拍卖会开始之后才能闭关成婴。”
他语气懒洋洋的看起来不甚在意,但是周问却兴奋不已。
这眼看着晏迟修为要压过顾恹一头,凌霄宗那边的弟子总是在他这里挤兑,现在可好,他好兄弟也突破了!这下看晏迟怎么得意起来。
不过说着说着,周问又想起来一件事:“说起来你和晏迟当初定下的婚约,不是说元婴之后便可以解除了吗?”
周问早知道顾恹想解除婚约的事情,这时候想到顾恹已经结丹大圆满了,不由高兴起来。
婚约,对了。
周问不提顾恹也差点忘了这件事。
顾恹想起晏迟那道传音符来,他和晏迟之间还有一段名义上的联姻婚约呢。看来这婚约过几天还是得去找掌教说一声,取消才好。
顾恹心中这样想着,微微挑了挑眉,拍着周问肩膀。
“兄弟,多谢提醒了。”
这一举动倒是叫周问受宠若惊起来。
他刚准备说什么,太清宗内上晚课的钟声便响起了。
周问本是来看望顾恹的,现在得知顾恹突破的消息之后,想到明日静言真人的拂尘,只好聊了两句就去乖乖上晚课。
顾恹突破这么快,他今晚要是出去玩静言真人非的扒了他的皮不成。
周问高高兴兴的来,苦唧唧的走,只差没把绝望写在脸上。
顾恹原本还因为自己“九尾天狐”吸妖体质担忧,此刻一看他样子,心情诡异的又好了起来,假模假样的鼓励了几句,在周问转身关上了洞府后眉梢舒展,计划着这几日可以休息几天。
从禁地出来到现在顾恹都没见过便宜师尊。顾恹估摸着他那日反噬之后的伤势至少也应当修养半月,这几天便可以不用去请安。
可谁知道他刚升起这个想法,到了傍晚的时候就收到明光阁的传音符。
顾恹回过头来,明光阁的传音符有些出乎他意料,他没想到傅寒岭恢复那么快,不由微微皱了皱眉。等到打开传音符之后才发觉原来并不是叫他过去请安,而是让他去山下回春堂买东西。
传音符中的声音低沉冷淡,虽只简短一声,却还是能叫人听出比起平日来有些虚弱。
顾恹脑海中自然浮现出了傅寒岭此时的模样。
他现在不便下山,看起来应当是还没恢复。
想到这儿他心下这才觉得正常了些,若是遭天谴之后第二日就活蹦乱跳,顾恹都要怀疑傅寒岭究竟是不是人。
知道傅寒岭昨夜昏迷绝对不可能看见自己,顾恹彻底放下心,听见傅寒岭的话后恭敬道:“师尊放心,弟子这就去回春山取药。”
空荡的大殿上顾恹的声音通过传音符传来,傅寒岭从修炼中睁开眼来眉梢微微舒展了些,转眸看了眼传音符。
他此刻面色苍白,看起来比起往日更显冷峻深沉。
顾恹恭敬的声音传来后傅寒岭勉强从烦躁中走出来些。
他又想起了昨夜的事,袖中的雪团轻轻摩挲着他手腕。傅寒岭微微垂眸,昨夜若真是有人,斩渊剑不可能没动静。
可若是无人……
他想到剑府内散开的煞气还有喉间的触感,把玩着雪团的指尖微微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