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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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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毕,三人相视,目中神采自与前刻不同。

“大郎,三郎,某等结契盛世,怎能无诗唱和?”韦斌既醉,朱颜酡些。

“二郎又要卖弄文采?”独孤心慈揶揄。

“此次由大郎先”韦斌郎君也是个尊长爱幼之徒。

“某先就某先,”温钰温大郎有些热闷,挽起袍袖,略作思索,捧起琉璃茶盏,少饮两口,曼声吟诵:

“大圭白璧男儿事,小酌青灯兄弟情。倚阁烟云生另浦,高林风月满疏棂。”

“此诗妙哉”余下两人拊掌称善。

“两位贤弟请”温大郎虚引。

“大郎珠玉在前,某等怎能做狗尾续貂之事?赏月赏月”独孤心慈急忙推托。

“是极是极,有大郎此诗一首足以”韦二郎也耍无赖。

三人抬首望月,月近半空,皎洁如银,夜色幽静,只余时不时传来凄冷的砧杵声,那是长安闺妇的捣衣声。

“既是赏月,总得吟哦几句月亮的诗句吧?”沉寂没多久,又是韦二郎起头。

“二郎先抛珠玉吧”独孤三郎有气无力。

“嘿,本郎君刚想起一阙五言,题名就是九月十五玩月”韦二郎貌美却也心狡猾。

“吟来品品”温钰大郎倒宽厚。

“天将今夜月,一遍洗寰瀛。

暑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

星辰让光彩,风露发晶英。

能变人间世,攸然是玉京。”

韦二郎吟罢,得意洋洋。

“意境不错,用词讲究”温钰大郎品评。

“很形象”独孤三郎也叹道。

“那是,某刚才可琢磨了一阵”韦二郎兴致不错“三郎也来一阙,必须完整的,别再用一句来敷衍某等”

“某本不好诗句”独孤心慈吸口雪茄,吐出的青烟,在月光下如梦如幻飘散。“诗句无非两种,一种乃遣词造句,一种乃诗由心生,大郎二郎喜好哪一种?”

“自然由心而生”韦二郎脱口而出。

“两者并无多大区别,遣词造句也得有诗意,由心而生之意你得遣词布局”独孤心慈不负责任胡诌。

“不论何种,三郎今日总得有篇完整的诗句吧?”温大郎瞬间揭露了独孤心慈拖延战术。

“哎,这酒水后劲够大,怎么脑中晕晕昏昏的?”独孤心慈继续耍赖,韦二郎和温大郎笑吟吟的看着不置一词。

“嘿,不就是诗句嘛?律诗还是绝句?乐府还是新体?”独孤心慈继续拖延时间。

“要不三郎各来一首?”韦二郎说道。

“不用那么麻烦,只要两首,一首遣词造句,一首直抒胸臆”温大郎看似厚道些。

“这有何难,等某先喝口茶”独孤心慈见无法退避,只得拼尽脑汁。

“有了,先来一首”独孤心慈拍腿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真不错”温韦两人无话可说。

“再来一首”独孤心慈开始嘚瑟。“听好”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自然这首更不错,尤其隐约传来的捣衣声,昭示着长安咏月的诗句又多了一首经典。

“诗词某不如三郎”韦二郎叹道。

“诗词乃小道,策文才是经世之作”独孤三郎眼望青天,口中却吐着烟圈。

“某真还有点后悔与汝结契”韦二郎恨恨道,太打击人了。

“三郎究竟是想良人罢远征还是想留名凌烟阁?”温钰悠悠问道。

“二者有区别么?能让良人罢远征,自可留名凌烟阁”独孤心慈笑道。

“功名马上取,没有征战哪能博取功名呢”韦二郎皱眉,真所谓两弯似酢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征战可有正义与私利之分,正义的战争不可避免自当奋起迎战”温大郎解释道“至于为一己私利而发动的征战自然能免则免”

“征战就无正义邪恶之分”独孤心慈缩在交椅里,他的交椅特宽大,大熊还特地拿出一席狐裘给其盖住“战争只有输赢之分”

“赢了的战争就是正义,输了战争的一方?命都没了,还要正义邪恶作甚?”独孤心慈吐槽。

“这世上总得分下黑白正邪吧”韦二郎不满。

“虽正义有立场之分,但一些大义还是通用的”温钰也反驳。

“对,战争无关正义,只有立场,特别是燕唐与突厥之间征战,只有你死我活,无关正义黑白”独孤心慈赞同一部分。

“这倒有一定道理”韦二郎思索一下。“不过为国为君觅封侯当为吾辈志向”

“二郎志向远大啊”独孤三郎笑道。

“三郎倒是屡立奇功”二郎韦斌反驳,突然又想起“抱歉,又提起三郎往事”

“无碍,本郎君只是自己尽少谈及,别人议论某怎会阻拦?”

“三郎,好胸襟”韦二郎赞道。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独孤心慈悠悠叹道。

三人一阵默然,韦二郎也懒得询问怎么又只有半句。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此次独孤心慈也不等询问直接吟诵下联。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温韦两人有种无力之感觉,此诗还是独孤心慈先前的前妻论,经历沧海,别处的水再难以吸引;除了云蒸霞蔚的巫山之云,别处的云都黯然失色。在花丛中任意来回却懒于回顾,一半因为潜心修道,一半因为曾经有你。

“三郎虽在去岁立下奇功,但今年燕唐帝国却甚少有人谈及,三郎可明了其缘由?”温钰突然发问。

“听闻乃相公们刻意压制”韦二郎也知晓其中大势。

独孤心慈不置可否,抿口茶,眯眼望月,月清如水。

“某知若某战死疆场,封侯自是定事,可惜某命大,如此一来倒让相公们为难了,罪过啊”独孤心慈冷笑。

“不错,以三郎功勋,封侯定爵自是应有,但如此一来,天下边疆武将们恐怕均会以三郎为楷模,各府都护,诸军统领均会伺机歼敌立功,频繁启衅战事了,燕唐周遭军镇恐怕会烽火连连了”温钰解释,独孤三郎点头。

“朝中以宋璟相公为首,苏颋相公和张嘉贞相公均附议,余下源乾曜相公心意难测,张说相公去岁摄本朔方节度大使,曾有支持封赏之言,言称依律功赏也为国之根本,今年迁入长安,晋入政事堂后也闭口不提”温钰先谈及朝中五相公的立场态度。

“听闻圣人初始赞同封赏,宋璟相公却数次陈述不开边的国策,休兵息战乃姚崇相公在神龙初年就制定的根本立国大略,就连尚在养病的前中书令姚崇相公也上书谏言,不能不赏,但不能厚赏,因此战后献俘祭太庙后,辽国公虽进王爵,两将晋国公,九将封侯,但比起远东征战胜利的意义来比,明显封赏被压制,要知神龙二年的征高丽凯旋后可是三人封王,五将晋国公,封侯达二十五人。而征高丽的上获才十万,征漠河献俘礼上突厥将士就达两万,斩获怕已过二十万吧?”

“最后,最大的功臣,曾进阶神术士的魔狼都尉就被遗忘了”温钰大郎突然激动起来。“独孤天星的名字突然就成了禁忌,任何与征漠河相关的场合均避免提及,相公们不屑一顾,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御史台,太子府,各道州府县乡,公文上不见独孤天星大名,谈及轻描淡写,长安市坊,宴饮集会,禁军左右威卫,右领军卫,哪怕安东边军,渤海军,营州军,松漠黑水,辽东高丽,均能成为高谈阔论之议题,可庙街魔狼大术师被刻意遗忘,仿佛在神龙十年征漠河的战役中从来没有独孤天星此人。”

“些许功劳,不提也罢”独孤心慈眼神有些游离,大概想起了那段金戈铁马的时日。

“三位相公压制,焉能出头?”韦二郎也有些激烈,俊脸染红,如敷胭脂。

“飞鸟尽,良弓藏,本就应有之事”独孤心慈很是淡然。

“此事,朝廷有违公道”温钰说道。

“官场没有公道偏私之说”独孤心慈仍是风淡云轻。

“公道自在人心”温大郎也斩钉截铁。

“大郎,国本与个人荣辱孰重孰轻?”独孤心慈问道。

“赏罚分明也是国本”温钰答道。

“可事实却是,一年过去了,去岁的封赏已无人再议,安东大都护府,精兵被抽调,冗员被裁撤,各道州府修学堂,兴文教,其他都督府偃兵修养,军资大量节省,被用于各项民生,修水利,垦沃土,世事太平,海清河晏,息兵休战被称颂,朝中相公们的赞扬声四起,宋相公声望如日中天,圣人无为而治,已有人提及可与尧舜媲美,泰山封禅也被再次提起。”独孤心慈声音缥缈,仿佛说道的只是涮羊肉的佐料配制。

“三郎,你可曾后悔?”韦二郎问道。

“后悔是什么?可能饱肚?”独孤心慈丢掉烟蒂,起身再续茶。

“三郎乃真人也”温钰盯着独孤心慈仔细打量,独孤心慈面无波澜,手稳如山,白瓷壶的水高冲而下,琉璃杯中的茶叶游荡却无法溢出杯口。

“心中无愧天地宽”独孤心慈品口茶,缩回交椅,继续点燃一支雪茄。

“二郎,还有一句送与汝,共勉”独孤心慈美美的吸口“凭君莫话封侯,一将功成万骨枯”

“一将功成万骨枯?”温韦两人品味着。

“三郎太老成,年少当意气风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韦二郎立起,拔剑起舞。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gu)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lie)余行,左骖(can)殪(yi)兮右刃伤。

霾(mai)两轮兮絷(zhi)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dui)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韦二郎剑势如虎,慷慨激昂。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温钰则以箸击案,曼声应和。独孤心慈捏着雪茄,不紧不慢的吸吐着烟雾,青色的烟雾在如水月光中升腾,独孤心慈的脸色如罩青魇,未有波动,只是左手拍着交椅扶手,迎合节拍。

一曲《国殇》歌罢,韦斌郎君狂饮一盏酒水。

“痛快”韦斌郎君身躯趔趄,眼眸却明亮如明珠。

“世人论及本科甲第,皆言河东王氏兄弟,汴州崔颢,渤海高适,剑神府的杨秋,少陵塬的杜绾,某及二郎也被提及,殊不知,最耀眼的是你独孤三郎”温钰叹道“世人皆知你术法神通,却不知你文采斐然”

“三郎此次入京制科,某看来就是给朝中相公们添堵的”韦二郎也收剑笑道“让汝入第,世人会以为是依仗大术师的名声,至于落第,某不难想象当三郎如此多的佳作流传出去,礼部韩休侍郎会是如何精彩脸色?”

“入第还是落第?这是个问题”独孤心慈说话云山雾罩。

“某只知道,独孤三郎来了,京都长安会更加热闹”温钰大郎也不厚道的笑道。

“此场制科的主持可是有大羹玄酒之称的韩良士韩侍郎?”独孤心慈问道。

“三郎居然听闻过大羹玄酒的典故?”温钰大郎奇道。

“某一路南行,走的是陆路,又不是刻意隐形匿踪,总能道听途说许多趣闻吧?”独孤心慈不以为然。

“大羹玄酒不就是祭品么?此有何典故?”韦二郎居然没听闻过。

“看来二郎对朝中相公未做了解啊?”温钰斜了一眼独孤心慈,“还不如未入过长安的三郎呢?”

“功名自当直中取,腹中有经纶,何须他人论?”韦二郎不屑。

“太年轻啊,年青只是你的年龄,而不是你的心理”独孤心慈叹道。

“什么意思?”韦二郎眨巴眼睛,“某较汝尚长一岁呢?”

“三郎查探朝臣典故,也不是为了晋身吧?”温钰岔开话题。

“三郎乃郡王嗣子,独孤府只余他这千顷独苗,王爵继承不在话下,却跑来制科,争抢某等甲第名额,为何?”韦二郎不满三郎称呼自己年轻人。

“好玩”独孤心慈笑道。

“还是说大羹玄酒的典故吧,此乃张说相公的评价,神龙元年,张相公起任中书令,韩侍郎为中书舍人,张相公评价:韩休之文如大羹玄酒,有典则,薄滋味,许景先如丰肌腻理,虽穠华可爱,而乏风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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