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又是怎么搭上沈家的?”杨波又问。
“沈燕青她爹沈继之,自称是元末江南富商沈万三的后人,沈万三是什么人你知道吧?”马道长问杨波,见杨波点头,就接着往下说道:
“沈万三也是海商起家,富可敌国,朱元璋修建南京城,据说沈万三就贡献了三分之一。但朱元璋卸磨杀驴,把沈家连根拔起,沈家几乎被满门抄斩。沈继之所在的一支得以逃脱。到了沈继之这一代,仍念念不忘祖上的血海深仇,索性加入了闻香教对抗朝廷。马一真,也就是我了,那时已经和沈继之有过往。”
“天启二年,山东闻香教徐鸿儒起事,后被朝廷所灭,沈继之带着一帮兄弟逃到海州外海的荒岛上。这些年明廷的海禁政策形同虚设,沈家做海贸,亦商亦盗,势力慢慢壮大。朝廷现在上下离心,政令不通,所以官府也不能把沈家怎么样。所以至少眼下,呆在沈家堡还是安全的。”
下船了,杨波第一次站在大明的土地之上。伫立海岸,远望大海,风起浪涌,汇集成一道道白色的巨浪。一浪接着一浪,后浪逐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永不停歇。
海是辽阔的,云层却压得很低,让人有沉闷的感觉。唯有脚下的土地是坚实的,这是在人间,真实的人间。
然后此时的大明王朝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再过十几年,那个倒霉的崇祯皇帝就要在煤山上找一颗歪脖子树吊死。身后留下一个满目苍夷,残缺不全的虚弱国度。
有人说大明的灭亡是家天下的周期律使然,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是历史的必然。
有人说崇祯还算是个节俭勤政的好皇帝,他自己临死前也说,‘朕非*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大明之亡,亡于党争,东林党难辞其咎,可是大明为什么会有东林党呢?
也有人说大明之亡,亡于小冰河期的极端气候。登基伊始,便遭遇大旱,此后年年天灾不断,中国北方赤地千里,寸草不生。百姓吃不饱饭,纷纷揭竿而起,农民起义烽火不断,造成国库空虚,国力衰败。关外蛮夷趁虚而入,踏马南下。偌大的帝国竟然被区区几十万野蛮人轻轻一推,便轰然倒塌。还留下‘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说法流传后世。
这些说法杨波都听到过,各有各的道理。可谓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那种饿殍遍地生灵涂炭的生民惨状,以及接踵而至的文明浩劫,想一想,都让杨波内心不由一阵一阵地发紧。
现在可不是前世,杨波可以以一个傍观者的身份随便在网上看看,他现在是身临其境,身在其中。他不会幻想一己之力去改变历史车轮,还是先设法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保全性命吧。
“我们到家了。”不知何时,沈燕青过来了,一双明眸闪动着期待的神色,看着眉头紧皱神思不在的杨波,问道:“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杨波舒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应道。“自然是仗剑江湖,除尽人间不平事,唱一曲惊天地泣
鬼神的英雄赞歌。然后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
“这就是你的书生意气?”沈燕青嘴角向上勾起一丝弧线,揶揄道。
看来,沈燕青对伟人的那几句诗耿耿于怀了,杨波只好又解释一遍:“那几句话是一个乡村教师写的,我不过拿来涂鸦练笔罢了。”
“你要做教书先生?”沈燕青显然会错意了,诧异道。
杨波摇摇头,他倒是想做一个像伟人那样的乡村教师,振臂一呼,改天换地。现在倒是个改天换地的好时机,可他是个极普通的人,没有那么大的胸襟和气魄。
见杨波不做声,沈燕青也不好再说什么,正要转身离开,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你在船上也做了几天货舱管事,该给些报酬银子,回头我让人送去。”
沈家堡背靠群山,东面河汊纵横,与大海相连。这一带沼泽遍地,土地并不适合耕种,所以人烟稀少,是官府势力的真空地带。
沈家在此地筑堡而居,短短几年,已经是海岸南北、上下百里范围内最大的一股海上势力。即使在海州府城,沈家的势力也盘根错节,不容小觑。
在沈家堡,杨波要住在一个叫石庙的地方。这个石庙坐落在沈家堡西边的一个缓坡上,马道长自从来到沈家堡,就一直在这里居住,至今已经六年。
据说当初沈继之带着一帮闻香教的弟兄最先在这里落脚。沈家堡筑成之后,沈继之在原址上修了闻香教的香堂,对外宣称是石庙。
天启二年,山东闻香教徐鸿儒覆灭,沈继之做起了海商,亦商亦盗,风生水起,渐渐成了气候。早年闻香教的教义则被抛到九霄云外,石庙也就被荒废了。
杨波比马道长晚到半日,一个人来到石庙前。庙门前的平地上,遍地都是狗尾巴草,石庙墙头上也长出了荒草,大殿看起来破败不堪。
大殿后门直通后院,后院有两排房屋,东边的一排做为马道长的诊病之所,开有前后门,方便病人前来求医问药。西边的一排做为客舍供人居住。后面没有围墙,能看到连绵的群山,石庙的后面也有些建筑,看起来像工棚。
杨波寻思马道长人呢?东边似乎有人声,于是杨波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似乎是马道长在说话。
杨波见一只羊被放在一张木台上,腹部已被剖开,马道长系着围裙,双手血淋淋的,样子有些吓人。傍边站着一个少年人,手里拿着一个托盘,杨波见那少年也是把头别过去,闭着眼睛不敢看。
杨波走到近前,确信那是一只羊,他很久没吃羊肉了,不禁欣喜道:“师父,你们在杀羊,晚上吃羊肉?”
屋内的两个人闻听,一边齐的扭头看过来,马道长见是杨波,没好气地说道:“不学无术的劣徒,这是在解剖。”
“乐水见过师兄。”
那少年倒是乖巧,主动过来跟杨波打招呼,正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杨波。
杨波也拱拱
手,见这少年郎,面容白皙,细眉大眼,也就十三四岁的光景。这乐水是马道长早前收的一个徒儿,马道长出海时,乐水留在石庙看家。
杨波感觉腹腔一阵痉挛,忙说道:“师父我晕血,我去大殿等你,你们继续...”说完,逃也似的跑回大殿。
回到大殿,杨波停下脚步,想起雷矬子脸上的那条蜈蚣伤疤,顿时恍然大悟,原来马道长也不能免俗,他应该已经用上了现代外科手术,这也算个金手指吧。
事后杨波了解到,马道长因采用酒精消毒和用羊肠线做外科手术,医治了无数病人,早已是声名远播的神医马驼了。
而此次能在海上相遇,真是因为辽东东江镇总兵毛文龙仰慕他的神技,邀他去辽东,在军中传授医术。
之后搭乘沈燕青的货船返回沈家堡。好巧不巧,才有了他们两个穿越者的奇遇。杨波不禁感叹,也许冥冥之中,上天真有个无所不知的主宰者?
杨波在大殿中久等马道长,不见人来。无聊之际,只好上下打量着高坐莲花台上的观音菩萨的塑像。乍一看,觉得此观音有些面熟,一时纳闷,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又等了片晌,马道长终于出现,花白的胡须向前撅着,脸上没有好颜色。带着杨波走到西边的馆舍,指了指最靠边的那间屋子,说:“你就住这间,隔壁就是我。”说完,转身进了隔壁房间。一骨碌躺在前屋的坐塌上,看样子是要休息了?
杨波的房间门敞开着,杨波走了进去。前屋面积不大,就一张木桌,两张凳子。桌上竟然放着一些银子。杨波拿起银子掂了掂,也就十两左右,心想这大概是沈燕青口中的报酬了。
“就十两?我顶你个肺,奸商。”杨波不满地嘀咕了一句,掉包案少说也帮沈燕青追回好几百两银子吧?突然里屋传出一阵女声。
“杨公子?”一个小婢模样的丫头探出头来,杨波把眼一看,脸小肤白,眉清目秀,让杨波想起前世某剧里的金锁,妥妥的美人胚子。
“公子莫怪,我在里面给你拾掇屋子呢。”香儿走出来,福了一礼。一双杏眼圆溜溜睁得很大,好奇地上下打量起杨波来。
“这位美丽可爱的小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杨波本性不改,又撩起来。
小姐姐?这是什么称呼啊,香儿小脸一红,先是觉得这位杨公子生的好相貌,细皮嫩肉,唇红齿白。年纪又和她相仿,心里便有了好感。
可当杨波一开口,怎地又觉得他嬉皮笑脸,一副色相。刚刚还听到他嫌弃十两银子太少?小户人家一年的使唤钱也不过二两银子,十两银子竟然嫌少?
这个杨公子不是善类,又好色,有贪财。
“香儿,我..叫香儿。小姐让我给公子送银子来,说是公子在海上的报酬..里屋已经归置好了....你可以歇息了。我...我走了。”香儿神色紧张,结结巴巴地撂下一句话,腰身一扭,一阵风似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