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不到晌午,沈家堡终于近在眼前。
‘沈阳号’缓缓靠岸,杨波、张廷登、韩赞周等一干人,立在靠近船头的侧舷,向码头挥手致意。
杨大老板回来了,这可是件大事,码头上闹哄哄的,挤满了迎候的人群,人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气氛相当地热烈。
杨波把望远镜架在眼眶子上,他看到了沈燕青和乐水,沈燕青将乐水的手抓得紧紧的,指关节都发白了,仰脸儿朝这边望过来,神色甚是殷切。
以往,杨波从外地回来,沈燕青从未专门迎候,说那样显得矫情,这一回竟是亲自前来,人家怀着孕呢,看到沈燕青满脸的期盼,杨波心里一暖。
稍后的位置,杨波还看到许二江和季顺,杨波正着急找许二江询问辽东的情况,回到沈家堡,毫无疑问,出征辽东便是头等大事了。
看样子,他们都还没认出杨波来,杨波正欲招手,耳边却响起了‘嘶...滋...’的声音,有人在滋他。
‘公子,你过来一下。’竟是十二娘。
杨波不禁一愣,十二娘就在船上,有事过来说就是,这当儿滋他干什么?
视野里,十二娘站在船舱门外,身后是蒲佩瑶、柳絮、李丽贞、李香君、阮疏影,还有三位怀里抱着琴的小姑凉。
她们是谁?
十二娘一干女子居住的地方,位于在艉楼第一层,是左舷的一个死角,地方僻静,是杨波专门挑选的,更重要的,那里有一处指挥舱专用的厕所,现在归她们专用。
军中有规定,不许女眷随便出入,海上情况特殊,杨波早已吩咐她们不要随意走动,除了蒲佩瑶,其他几个女子都谨守规矩,海上这几天,她们几乎都呆在舱室里,不大出来的。
杨波跟张廷登告了罪,向艉楼侧舷走去,并没有留意身后沈世魁蹑手蹑脚地跟了过来。
李香君这段时间给憋坏了,见到杨波,兔子一般扑了过来,杨波一把捞起,抱着她走到十二娘跟前。
十二娘平素总是很安静、温顺,从不跟杨波甩脸子,今日见到杨波,却板起了小脸,显得有些不高兴。
柳絮和李丽贞不说话,只是看着杨波,蒲佩瑶则双臂抱胸,脸上似笑非笑,杨波立刻警觉起来,感觉这帮人都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
“怎地了,十二娘?”
杨波问,顺便瞥了一眼那三位陌生女子。
娇巧玲珑,圆润温婉,十六七岁的光景,一看便知是江南美人。
人说江南女子是水做的,大约是指她们有着水润的肌肤,体态玲珑是指他们腰肩纤细,盖因南方女子不似北方女子骨架子那么大,这个时代还是很容易分辨的。
“人家说不见到你杨大老板,就不下船。”
十二娘小嘴儿翘翘,口气不善,说话都夹枪带棒了。
“....”
杨波不明所以,目光再次扫过那三位女子,她们见杨波望过来,赶紧盈盈福礼,分别报上自己的名号,何银儿、韩彩衿、蓝玉娘。
何银儿、韩彩衿两人不胜羞怯,小脸儿红扑扑的,几乎不敢正眼看杨波,最后一位胆儿挺肥,起身时大大方方地看了杨波一眼,轻眉斜飞,明眸左顾右盼,貌似还冲杨波眨了眨眼,杨波记住了她的名字,蓝玉娘。
“杨老板,杨老板...”
沈世魁不失时机地出现了,走到杨波近前,低声下气地说道:“
这几个女娃,会弹琴,人又生得跟仙女一般,杨老板还瞧得上眼?她们可是俺费尽心思从杭州卖来...”
“我说沈太爷,你还是个人贩子啊你?”
杨波一听便知,沈世魁这是在用美色‘贿赂’他呢,他还不死心,相要更多的火枪,甚至火炮,可是,卖几个女子送过来,杨波可是个现代人,买卖人口,他如何能接受?
杨波一声断喝,放下小香君,抬腿便朝沈世魁踢去,他是真生气了。
“好你个沈世魁,人又不是牲口,是特么随便买来买去的么?”
沈世魁虽然生得五大三粗,但身体相当敏捷,两只脚辗转腾挪,杨波连着踢了几下,都没踢着。
沈世魁一边躲闪着杨波的攻击,心里暗自好笑,买卖女子怎么了,大家都这么干,又不犯法,杨波实在是小题大做。
不过是因为自家的小妾十二娘在旁边瞅着,姿态总是要做的,踢几下就行了,适可而止啊...
“笑死我了,哈哈哈...”
蒲佩瑶笑得前仰后合,抹了一把眼角,说道:“沈太爷,只消我一句话,杨波这不就乖乖过来了,你不用谢我,难得看一出好戏,值了。”
杨波闻言,情知是蒲佩瑶在捣鬼,她是存心让自己难堪,立刻停住脚,怒道:“佩瑶,你自己也是女子,这样很好玩儿么?”
“杨老板,男人嘛,谁不喜欢听人弹个琴,唱个曲儿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俺就喜欢。”
沈世魁见杨波不再踢了,嬉皮笑脸地又凑了过来,说道:“俺本来要好好跟杨老板说的,可你总是没功夫,眼见下船了,下了船,你又要忙乎出辽东的事,就更没空了,这几个仙女儿总得送出去不是,老搁俺手里,也不是个事儿啊。幸亏佩瑶出了这么个主意,现在好了,姑娘已出手,俺也该下船了。”
沈世魁倒也干脆,说完转身就走,生怕杨波反悔似的。
“男人嘛,都爱听个曲儿的,你把她们都领回家里去呀。”蒲佩瑶走过来,学着沈世魁的强调,挖苦道。
蒲佩瑶把杨波捏得死死的,杨波对她毫无办法。
杨波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也不理会,而是看向三位姑娘,问道:“你们都会弹琴?”
“会一些..”
“十二娘,这些姑娘就交给你了,横竖你的乐坊也需要乐手。”
杨波跟十二娘交待一番,十二娘的脸色稍缓,杨波扭头看向蒲佩瑶,说道:“沈家堡就缺美女,你若是有的话,只管送,我还有不少营长、连长没媳妇儿呢,这下你满意了?”
蓝玉娘手头一松,‘哎呀’惊叫一声,怀里的琴差点没脱手,杨波看过去,却见蓝玉娘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这蓝玉娘确实生得一副好面孔,让他想起后世的一个被人称做万人迷的电影明星,叫什么名儿来着?杨波一时竟没想起来。
那边张廷登登一干人还等着他,杨波不再耽搁,挥手便走,身后的十二娘小脸儿绽开两朵花,说话也是脆生生的,“你们几个跟着我。”
.......
众人下了船,一阵介绍寒暄之后,杨波便不见了。
张廷登由季顺陪着,走向专门来接他的马车,路边停着一长溜古怪的马车引起了他的注意,那马车的车厢很长,门开在后面,面对面两排座,看样子能坐下不少人。
韩赞周一撇嘴,说道:“咱家离开时,还没这种*马车呢。”
“这是最新兴起的六座马车,能载六人,亦可载物,用来出租的。”
季顺跟张廷登解释起何为出租马车,沈家堡每日到港离港的船只越来越多,码头上人流多,客人随身携带的货物也多,一般的马车太小,载了人就载不了货,载了货就载不了人,所以才兴起这种怪模怪样的马车,生意还不错。
张廷登一时兴起,索性提议大家一道乘坐六座马车,这样一来,张廷登、阮大铖,曹学佺、冯梦龙五人,连同季顺同坐一辆马车,韩赞周和曹化醇乘坐韩赞周自己的马车,一同赶往石庙。
一路上,张廷登探出头来,看着街景,心中不住地地惊叹。
关于杨波、沈家堡,张廷登听得多了,今日到实地一看,又觉得过去道听途说的,无法言尽其万一。
这马车,车轮下的杨波道,道路两旁的商铺、住宅都与大明各地的境况,殊为不同,就好像此刻他正置身于异域他邦的感觉,个中三味,实在难以言表。
马车载着六个人,速度却并不慢,这得益于道路的宽阔和平整,张廷登心下了然,若是换个地方,这种*马车可能寸步难行。
马车很快驶入石庙的核心区,路上的马车越来越多,马车的速度终是慢了下来,又往前驶了一段,马车干脆停了下来,车夫过来歉然道:“各位爷,前面堵车了,横竖问乡楼也就几步路的光景,诸位爷...”
季顺冲车夫一摆手,“我们下车。”
众人下了车,季顺笑道:“张大人,今日赶巧了,问乡楼搭了个戏台,为的是给明日的梅氏杯造势。”
造势?
这是个新词,不过张廷登也能听明白,这跟丫头侍候老爷,晚上暖被窝的道理差不多,先把场子整活了,把声势造出来,可不就是造势么?
众人下了马车,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哇...”
“呵...”
“马车真多啊!”
“都是新式马车,贵着呢,难不成沈家堡都是有钱人?”
“杨波这大半年到底赚了多少银子?”
季顺笑而不语,来石庙的人都这种反应,他见得多了,多说无益,人都长着眼睛呢,自己去看,自己去品。
张廷登环顾一周,杨波道约摸四丈来宽,前前后后都让马车给塞满了,韩赞周和曹化醇也下了车,见张廷登正东张西望,韩赞周赶紧迈着小碎步,奔过来,“张大人,可认得山阴才子张岱?”
“怎么,张宗子也在沈家堡?”张廷登奇道。
“哎哟,张大人您算是来巧了,张岱带着张家班正在问乡楼前唱戏呢。”
“......”
张岱,一名维城,字宗子,又字石公,号陶庵,浙江山阴人,祖籍四川绵竹,故自称‘蜀人’。
张岱出身官宦世家,让我们先来看看是怎么个官宦世家。
张岱的高祖张天复,嘉靖年间进士,官至云南按察副使;他的儿子也就是张岱的曾祖父,叫张元汴,隆庆五年状元及第;张岱的祖父张汝霖,万历二十三年进士;只是到了张岱父亲张耀芳这一带,张家在科举路上才刹住车,张岱的父亲张耀芳,屡试不第,一直到了五十多岁,才在鲁王府中谋得王府右长史的职位。
此外,张岱的外祖父陶大顺,嘉靖四十四年进士,官至右副都御史,巡抚广西;张岱的舅舅陶崇道,万历三十八年进士,官至福建布政使。